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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光之恋(1)
金莱没想到梦想成真,也能当上体操冠军,而这个冠军居然是钻石级别的奥运冠军!过了好久,她还是看着亮闪闪的金牌发呆。她咬它,她吻它,她捏它,她把它放在胸口,又把它贴在脸上。“真的吗?我是奥运冠军了吗?”“真的吗?我拿了高低杠的金牌?” 她自问自答好多遍,还是不敢相信,这是个美丽的现实,怎么会有这么美的现实,她总感觉这是个梦,延得太长太长的梦,梦还在继续,梦还没有被人叫醒。一旦天亮了,梦醒了,鲜花不见了,闪光灯不见了,前呼后拥的媒体和记者也不见了,她的金牌“唰”地一下,再悠悠然然转上几个圈就飞了,消失在茫茫的夜空里。她还是从前的那个小女孩,没有名气,没有声音的小女孩。
金莱怎么忘得了?几个月前,出征Y城奥运会的女子体操大名单,千筛万选,终于热腾腾出炉了。宣布的那一天,金莱一点都不紧张。奥运前一场场的测试,大家都心知肚明,自己在队里是个什么位置。正式出场的运动员有六名,替补有三名,当金莱听见自己的名字落在替补里面,她眉毛轻轻一扬,眼睛里含着笑,真是意外之喜啊 ……自己的实力并不强,成绩并不突出,但教练还是把她当作后补之材,她会珍惜的,用自己的心和力,当然也期盼老天给她一个好机会。
但茵茵却气得狂吐狗血,当场就想发飙,被总教练恶狠狠的眼色制住了。茵茵和金莱不仅同一个宿舍,而且在同一个教练组里。大名单宣布后的那个晚上,茵茵冲到空旷无人的操场上狂吼了几声,像一头受伤的母狼,愤怒而绝望。那夜风大雷响,很快就下了雨,雨越来越大,闪电也来了。茵茵一个人就在暴风骤雨中哭嚎,惊雷滚滚,罩不住她撕声裂肺的哭嚎。一阵又一阵揪心的哭喊,穿过漫天的风雨,响震云霄,没有人听得见,或许鬼神能听见,可惜他们又不显灵帮她。等雨停了的时候,茵茵也哭够了。月亮出来了,满地阴森森的树影子。操场边的树林有狗叫声,两头狼狗一路狂奔了出来,要是搁在从前,她魂都吓飞了,偏偏那天她一点都不怕,不但不怕还有同狼狗搏斗的雄心,她拳头捏着,眼睛瞪着,两头狼狗顿了一下,猛然都朝回跑了。
茵茵骂着:“一群狗东西!”回的宿舍,幸好房间没人,没人看见她湿淋淋的一身。她后来对金莱说:“我怎么成了替补呢?我不是第五就是第六。好多次队内的测试,我都排在何童的前面。”
一般来说,全能运动员最容易入选大名单,因为历来中国队都是看重团体冠军 …… 集体的利益高于一切,已经是中国队几十年的传统。还比喻什么团体冠军是辉煌的皇冠,而全能冠军是皇冠上最亮的明珠。那单项冠军呢?便是那些碎亮晶莹的珠子,也有自己独特美丽的光芒。
金莱是单项运动员,特长是高低杠和平衡木,自由操和跳马太寒,寒得上不了台面。茵茵是全能运动员,高低杠同金莱可以打个平手,其中平衡木最出色,有拿金牌的实力,可惜每次世锦赛都没抓好,不是中途掉木,便是下法站不稳,别说金牌了,连破铜烂铁的牌子都没抢一个。何童是运气来了,去年的世锦赛状态奇佳,发挥奇好,把平衡木上的一套成套完成得滴水不漏,干净利落,木上稳,落地也稳。木上稳得像走平地,落地稳得像脚底生了根。不得不提她的羊跳,脚背快盖住了额头, 平时训练都没跳得那么好,还被FIG(国际体操联合会)当了教科书。十五岁的何童拿到了职业生涯的第一个冠军。冠军后面是一系统的荣誉,物质上,精神上的,双倍的奖励和鼓舞,谁拿了这样的幸运,谁都会快乐开心。更开心的是,世锦赛的冠军,是入选奥运会大名单的最大保险。
奥运会前,何童的状态并不好,大概是世锦赛的冠军已经耗尽了她的心力和运气。世锦赛后的世界杯分站和国内锦标赛,何童都输给了茵茵,就说国内的那场全能比赛吧,虽说是分的差别,那也是金牌和银牌的差别,可惜这不是奥运会,没有天差地别的悬殊和对比, 揪人心肺的冲击和紧张…… 谁会大张旗鼓地关心在意呢?奥运会前的两次队内测试,明明是茵茵排在何童的前面,为什么茵茵成了替补,而何童却以主力出征?教练们当然也有他们的想法:何童毕竟拿过世锦赛的冠军,裁判的印象会好许多。还有个附加的原因,茵茵脾气暴躁,是个火药桶,队里好多女孩都不喜欢她,出国比赛都不愿同她一个房间。
人在实力相当的时候,往往要看机会,幸运女神朝谁一笑,谁就有了运气。茵茵没有这样的运气。好多天了,她的心直直地朝下落,朝下落,落在一个深深的,潮湿阴暗的废井里,阳光在哪儿?希望在哪儿?她的世界漫天的暴风雨,她在暴风雨中狂号时没人听得见。老天爷知道,她是多想参加Y城的奥运会,她跳动的心脏,一身的热血,灵魂的热爱和执着,都可以拿出去交换 ……为了奥运的那张入场卷。
“你还是有希望。”叶教练总是安慰茵茵。她不想看见茵茵 一撅不振,自打大名单宣布后,茵茵就像突然失水的植物,枯萎成了黄草。茵茵和金莱都是叶教练的弟子。她对她们说:“一定要好好练,不能有半点松懈 ,就当自己是准备上场的主力。”替补队员阴差阳错,最后当了奥运冠军的故事,已经不是什么新鲜绮丽的传奇。体操队有,跳水队有,羽毛球和举重队都有。可是这样的传奇能落在自己的身上吗?这样的传奇是以队友的临阵受伤作代价。谁有痛心的眼泪,谁有巨大的惊喜?谁去咒出征的队友早点出血,早点断骨,早点把她(他)取而代之。竞争就是这样的残忍,不讲感情,血淋淋的一团伤肉,还能看见里面的白骨头。
奥运体操小说:金光之恋(2)
举办奥运的Y城位于欧洲的南部。为了适应典型的地中海气候,大部队在春天就被拉到希腊进行训练。茵茵和金莱虽然是替补,也跟着去了希腊。春末夏初的希腊,玫瑰和紫罗兰都在开花,空气甜蜜而温暖,百鸟正在合唱。蓝得发紫的天空,形容不出来的纯净、轻盈、深邃,深邃得可以包容千年的岁月,历史的沧桑。街上来来往往的旅行者,来自世界各国,各种的肤色和装扮,自由地走过那些神殿、神庙、露天剧场。露天剧场外那些神秘的雕塑似乎都与她们没有关系,她们也没有兴趣,只不过是大巴车窗外匆匆一瞥的印象。金莱对希腊的记忆,是一栋栋红墙白瓦的房子,房子里有个老太太正在卖面包,眼睛里含着温暖的笑,这是一个安静、幸福、祥和的世界。但是她们的世界不祥和。
女孩子的体操周期太短,太短,短如春花,开得灿烂,落得匆忙。她们在生命的春季开花,一生只开一季,那一刹那的芳华灿烂,在阳光下辉煌得炫目。可是顷刻间风来雨急,她们便凋谢了,只留下花落花谢,繁华太短的感伤。但是如果运气好,把花开在最好的时候,这“最好的时候”便是奥运会,若是能在奥运会爆发生命的*,让世界震撼,那不仅需要实力,更需要运气。
茵茵总是在怨自己命苦,运气不好。状态最好的时候,该出成绩的时候,不是手关节扭伤,便是脚跟骨撕脱,对于运动员,轻伤不下火线是家常便饭,打一针封闭就可以上场决斗。可是受了伤的身体总是不听大脑的指挥,想高,高不上去,想飞,飞不动,就是降低了难度,稍微一个不留神,就是稀里滑拉的失误…… 摔了,坐了,跪了。有多少人同情你?有多少人理解你?这是一个只讲结果,不讲过程的社会,一个“万般皆下品,唯有金牌高”的时代。拿了金牌,过去的错误都可以一笔抹掉,漂亮闪光的形容词,像节日的烟花在身边纵情开放:什么英勇顽强,什么铮铮铁骨,没有金牌呢?哪怕你浑身的伤痛,尽了心尽了力,那也是急功近利,浮躁盲目。
金莱看多了,心便灰了,冷了,也静了。其实金莱一直都是个冷静的孩子,冷静得有点不可思议。四五岁的时候,她不哭不闹,冷眼看父母打架,砸家具,摔门子,骂对方的祖宗八代,亲朋好友,五花八门的脏词在空气里噼里啪啦像放鞭炮。两口子打累了,骂够了,似乎又和好了。一个去打麻将,一个去跳舞,都是爱玩的人,不想明天的人,尽管两人所在的工厂垮了,两个人也没想打点小工,摆点小摊,干脆月月吃低保,吃了上顿不想下顿。小金莱对他们来说,像一个多余的,碍事的,没有任何价值的拖油瓶子。她最后被父母“扔”进了少儿体校,体校是业余的,那是一个发了财的前奥运冠军扶持的项目。凡是选中的孩子,所缴费用极少,比学钢琴,学绘画,学芭蕾要便宜不知多少倍。金莱算是有天赋的孩子,练了两年,参加的比赛都拿了冠军,很自然进了专业体校。一路路走来, 过关闯将,入住了国家队,然后穿着有“中国”字样的运动服,眼睁睁看一捆捆的孩子被淘汰了,哭着离开了。虽然自己也遭遇过“退货”(退回省队),但最后又顽强不屈地留了下来,“赖”了下来,当然这个“赖”,也是要有实力作底子的。
金莱遭过波折,没有茵茵那么大的野心,茵茵一直想着奥运会的金牌。金莱觉得要是能拿个世界杯的金牌就美梦成真了,而金莱最好的成绩不过是世界杯分站的两块银牌,一块平衡木,一块高低杠。茵茵已经拿了一块世界杯的金牌,其“玉照”已经荣登国家队的“冠军墙”,但是茵茵不满足,她对金莱说:“世界杯是垃圾,好多高手都瞧不起世界杯。”
在他们那个圈子里,奥运会的金牌最高,至高无上,无以伦比,下面一个台阶是世锦赛,他们还有个比喻很奇特:一百块世锦赛的金牌也敌不了一块奥运会的金牌。世界杯的金牌是最低的一个档次,虽然也算世界冠军,虽然也可以上冠军墙,但是份量不足,金色不纯,说起话来底气也不够强大。金莱刚来国家队时,常和茵茵聊天,她说真的想不通,不都是世界冠军吗?不都是为国争光吗?怎么这金牌还要分出个上中下。茵茵冷笑道:“正是因为有这么大的差别,奥运会大家谁不争啊。”不要命地去挤去争,去斗得个你死我活,运动员之间也好,教练之间也好,甚至国与国之间常常也搅得个天翻地覆。
金莱虽然也想当冠军,但欲望比茵茵浅多了,或许自己的整体实力不如茵茵,心头也没有那么多顽固的,纷繁的想法。她在少体校最大的愿望就是当全国冠军,进国家队,穿上有中国二字的队服。当这两个愿望实现后,她才开始有了世界冠军的梦想。她与何童和茵茵不一样,她们从小就有宏大理想,从小就立志要拿奥运的金牌。奥运的金牌,那是她们最大的梦想,这个梦想撑着她们走到今天。
因为梦想太沉,太庞大,破灭的时候总让人心碎巨痛,像火焚刀割一样的痛。当队伍在希腊的集训结束后,主力队员便随大部队开赴Y城,投入那轰轰烈烈的奥运会。金莱和茵茵这帮替补,自然留在希腊等待命令,等待一张调令或许能改变命运。这算什么呢?在绝望中等待希望,在千年的深海里寻找明珠,可能吗?可能吗?那边大队伍一拔营,这边茵茵便嚎啕大哭,哭得天惊地动,日月无光。茵茵这一哭,把另一个替补小豆豆也弄哭了,最后几个男队员也哭了,那场景,好象是孩子无用,父母转身而去,把他们无情抛弃,何等的凄凉悲切! 是啊,父母领着出色的儿女去参加盛宴,纤弱的,平庸的,不出众的孩子就呆在家里,别出去丢人现眼。话说透了,写在纸上有些刺眼睛,可身在其中的人就是这种感觉。
薛教练是留下来的教练助理,负责替补运动员的训练。她看见沮丧灰心的一帮人,而金莱是唯一没有被气氛感染的队员。其实金莱的眼睛还是有些发潮发红,只是没有泪水流出来,外人看她的神色还是从前的冷静,若无其事的样子。薛教练说:“我们的训练一天都不能停,你们还是有希望。”她又想重复那些老套的,听得耳朵生虫的,替补队员也当了奥运冠军的故事。茵茵毫不客气打断了她:我这辈子还能当奥运冠军吗?笑倒!当冠军的替死鬼还差不多。就这个样子了,还让我练什么练,就是四年后修成了老妖也没人要,再说前方又没有人伤,又没人残,就算有人伤有人残也轮不到我喝一口稀饭!
薛教练被呛得说不出话。这是小孩子该说的话吗?茵茵太冲了,小小的一张嘴,长了这么多的刀齿,谁喜欢这样的孩子。她其实是个聪明的队员,肯学,吃苦,爱表现,又肯动脑筋,如果她温顺一点,听话一点,平时少跟教练顶撞,这次说不定也能上大名单。性格决定命运,茵茵才十七岁,她或许不知道。
金莱低眉顺眼,是个听话的孩子,薛教练要她练她就练,对于奥运的临时上场,她其实根本不报任何想法,真的是心如止水,心如死水,还有一种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情。或许正是这种没有妄想的心平气和,一夜一天间,她的脑子和身子都亮了,水平忽然就有了质的飞跃,那是一种天闪地亮,忽然降临的脱变 。 她的踺子后手翻拉拉提上木,又稳又潇洒,她的小翻小翻接直体后空翻转360没有晃动,而且几个高难度都是一气呵成的顺下来,找不到瑕疵。薛教练一直在点头,一直在对她微笑。
每次薛教练的手机响起来,茵茵和小豆豆都会跑去偷听,巴望着前方有了新战情,需要替补,需要后方的支援。那一天,金莱记得很清楚,薛教练在外面讲了电话,攒眉蹙额地走了进来,她的眉目之间明明藏着军情,她们三人都感觉到了,薛教练的眼睛一直在她们之间游来游去,她在分析,她在考虑,她必须在短时间做出判断。室内空气沉重,凝固成紧张的等待。那等待足以使人窒息,死寂之中必有惊天的爆发。但是薛教练什么也没说。直到快要吃饭的时候,薛教练突然对金莱下了命令:赶快收拾一下,赶快行动,车在外面等你!
奥运小说:金光之恋(3)
金莱上车前,微低着头,眼睛眨了眨,涌起几分暗淡的光,似乎有某种歉意,在她的睫毛间一掠而过。她低声问薛教练:“我要不,要不,跟茵茵她们说声再见?”
“什么也别说,快点上车吧!我去跟她们说。”薛教练把一个食品袋匆匆递给她,那里面有两块圆胖的奶面包,还有一瓶矿泉水 。那便是金莱今晚的便当。薛教练没有让金莱留在基地吃最后的晚餐,金莱心头也明白,前方的战情肯定十万火急。
金莱看见远处的夕阳沉了,黑夜开始吞噬霞光,不经意的瞬间,一束极亮的金光斜落在车窗的玻璃上,回光返照在金莱的脸上,让她起了莫名的伤怀和感动:这黄昏的光,到底是预兆辉煌还是绝望? 终于,霞光悄无声息地散尽了,车窗外是无涯的希腊的夜色, 水墨般地染开了,漾开了,又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夜的中央,远处几家灯火惚地闪过,像黑夜的眼睛,好奇得不可思议。这一切来得太不可思议!金莱还是不敢相信,这是梦还是现实?但她知道,再过四小时,飞机就会把她带到Y城,在Y城的奥运村,她就能见到大部队,她的队员,她的教练。她想起临走前薛教练对她说:“到了那边放开比,只要发挥你水平的百分之八十,拿不了金牌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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