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我来之前和沈恕碰过这个案子,他和你的想法一样,认为应该到麦野家走访一次,看看有没有可疑的地方。再和麦野正面碰碰,他受教育程度不高,从小在乡下长大,眼界也不太宽,不会有很强的反侦查能力,如果真是他做的案,说不定表情和言语中会露出破绽。”
季强说:“不用去他家,麦野就在所里,我早把他提溜来了。”
“你一大早就把他传来了?”我略感诧异。
“什么一大早,他已经被我关了三天了,这小子嘴硬得很,怎么也撬不开。”
“三舅,你搞什么?你什么证据也没有就随便抓人,这是非法拘禁,你到底懂不懂?”我一下急了。
季强晃晃脑袋,满不在乎地说:“农村哪讲究这么多,他要是不说,我继续关他。”
坐在一旁的于银宝撇了撇嘴角,显然也不赞同季强的做法,但碍于他是我的长辈,也不好说什么。
我跟季强说不清楚,他的工作方式简单粗暴,思维也是一根筋,在农村,像他这样的警察为数不少。当然,农民们的维权意识淡薄,维权道路艰难,也是造成这种现象屡禁不止的主要原因。
我说:“麦野在哪里?带出来见见。”
原来禁闭麦野的房间和我们只隔一道门,是个小储物室,麦野萎靡地靠墙角斜躺着,我和季强之前的对话他应该都能听见,也就是说,季强明知故犯地向我和嫌疑人同时介绍了案情,并且全盘托出了他的办案思路,虽然其中并没有关键线索,可是,还有比这更荒唐的事吗?警察和嫌疑人之间肝胆相照,毫无保留?
“起来,坐到这边来。”我提高声音,对麦野说。
麦野倒没什么情绪,扶着墙慢慢站起来,一步步蹭到我身边,看起来被关押三天,身体有些虚弱。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麦野。他的精神虽然萎靡,脸色灰突突的,但眉眼很清秀,加上体型纤弱,整个人有些阴柔忧郁的气质。这种长相上了妆,反串旦角的确再合适不过。
我把一张椅子挪到他屁股下面,说:“坐吧!”
麦野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十根手指绞在一起,显得局促又紧张不安。我和于银宝简单沟通过,都认为麦野已经在没有任何真凭实据的情况下被关了三天,警方理亏在先,如果继续讯问恐怕不会有什么收获,而且也违反办案程序。
我递给麦野一杯酽茶,说:“喝点水润一润,你现在就可以回家了。我们是市里来的警察,来帮忙寻找你妻子的下落,希望稍后能到你家里看看,多个人就多双眼睛,说不定能发现你妻子留下的什么痕迹,我们顺藤摸瓜,就能弄清楚她的去向,也免得乡亲们议论纷纷。”我尽量让语气保持温和,免得让麦野的防范心理更强。
麦野抬起眼皮看看我,轻轻点点头,又端起茶杯咕嘟嘟地喝了几大口茶水,看起来渴得够呛。季强已经认定了他是嫌疑人,看见他的样子就觉得厌烦,坐在那里直叹气。
这时外面突然跌跌撞撞地跑进一个人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老……老季,不得了啦,你快去……去看看,砖窑里……有一具没……没穿裤子的女尸。”
办公室里的几个人,除麦野之外,全都惊讶得站起来。
进来的是大洼乡的治安员谷老三,约莫四十来岁,老光棍,不事劳作,仅靠当治安员的微薄工资维持着生计。不知是惊吓、紧张还是跑岔了气,本来黑红的一张脸膛显得十分苍白。季强一直看他不顺眼,早张罗着要把他换掉,可谷老三和乡长老婆有点拐弯抹角的亲戚,硬是占着治安员的位置不挪窝。
“谷老三,你别像丢了魂似的,这么大个人,遇事冷静些,说说是怎么回事?”季强和他说话时从来没有好语气。
谷老三抻着脖子咽口唾沫,瞅见麦野面前的那半杯茶水,话也不问一句,不客气地端起来,一气喝个碗底朝天。麦野皱皱眉,流露出厌恶的表情。谷老三用手背擦擦嘴,才说:“今早羊倌关尚武上山放羊时路过废砖窑,影影绰绰地看见里面趴着一个人,走近两步,见是一个女的,一动也不动。关尚武吓得赶着羊群掉头就跑,回乡里喊人。后来人越来越多,有几个胆大的凑过去把那人翻过来,见人已经死了。有人看那体型和穿戴,说是像麦野家的。”
扑通一声,坐在椅子上的麦野一头栽倒在地。
于银宝忙弯腰把他扶起来,说:“没事吧?”
麦野摇摇头,说:“没事。”眼眶红了,泪水在里面打转。
我见状,拦着谷老三不让他再说下去,说:“咱们一起过去,再耽误两分钟,恐怕现场被破坏得不成样子了。”又对麦野说:“我建议你在这里等着,或许还有需要你的地方。”
4毁容之谜
2003年2月19日中午。晴。
大洼乡废弃砖窑。
这个砖窑坐落在半山腰,已经废弃数年,窑口杂草丛生,里面光线昏暗,可见度非常低。一左一右还有两个废砖窑,窑口均已被砖封死。这里偏僻荒凉,除去羊倌和逃学的顽童外,鲜有人迹。据季强回忆,这三口砖窑建于十年前,后来因效益不佳而废弃,砖窑主是外省人,现已不知所踪。
但昔日里荒芜的砖窑前现在却异常热闹,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拢了不下上百人。几个混混模样的年轻人不肯放过这大出风头的机会,当仁不让地充当起维持秩序的角色,斜叼着烟守住砖窑口,威风凛凛的样子,如门神一般,不断推搡努力向前挤的人群,观众们不敢违逆他们,只好抻长脖子向里面张望。几个混混距离尸体最近,掌握最多细节,嬉笑着回答围观者的各种问题,着实过了一把成为人群瞩目的焦点的瘾。
如果他们能够保护好现场,这番做作还有点意义,可惜在他们守住门口之前现场已经遭到严重破坏。我们分开人群进到砖窑里面,见女尸周边被许多人踩踏过,布满了新鲜的脚印、烟头和痰迹。尸体也被挪动过了,在地面上留下两尺多长的拖拽痕迹。
我见状气得血往上涌,骂那几个混混说:“你们装模作样的耍什么活宝?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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