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担心,我们不许任何陌生人到我们的城市里来定居,我们把他们都赶得远远的,必要时不得不动武,但主要是靠计谋。您当然听说过那些关于女魔城的可怕故事,其实,那都是我们自己瞎编的,我们希望这些故事传得越远越好,为的是把人们吓得都不敢到这里来。”他摸着自己光滑的下巴,一脸洋洋得意的笑容。
史曼德里克手托着下巴,醉醺醺地靠在桌子上,涎着脸看着德瑞安一个劲地傻笑。“可是你们拿你们的孩子怎么办?”他问,“也许这个可怕的咒语将来会由他们中的一个来实现。”他醉眼凄迷地环顾着四周,一个一个地打量着那些刻满皱纹的脸孔,那些脸孔也无言地打量着他。“你们想过这个问题没有?”他迷惑不解地问,“难道你们的城市里就一个年轻人也没有吗?我怎么一个也没有见到,是不是都上床睡觉了?”
众人都闭着嘴一言不发,室内的气氛一片死寂,好像一下子被冻得结了冰一样,茉莉仿佛能听到从众人的血管里传来血液冻结的咯吱咯吱的声响,又好像听到众人的皮肤被冻得正在咔嚓咔嚓地龟裂、脱落。过了好久,德瑞安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寂,说:“我们根本就没有孩子,你说的我们早就想到了,自从50年前,我们听到这个咒语的那一天起,我们就从来没有生过孩子。”他握着拳头堵在嘴边使劲地干咳了好大一会儿,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看来,我们若想避免那个魔咒应验,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史曼德里克听罢,猛地仰起头,张着大嘴,放肆地大笑起来,笑得泪都流了出来,笑得旁边的火把都跟着呼啦拉地颤抖,却一直是干笑,没有发出任何笑声。茉莉知道这位史曼德里克大师久早逢甘霖,自从走进酒馆就没放下过杯子,眼下早已是醉得一塌糊涂、六神无主了。德瑞安却没觉得这有什么好笑,他双唇紧闭,脸皮铁青,眼珠发绿,一肚子邪火,怒不可遏地瞪着史曼德里克,尽量放缓口气对他说:“阁下莫不是在幸灾乐祸吧?我们的噩运有那么好笑吗?”
“非也!非也!”史曼德里克一边咯着气一边醉醺醺地说,一头趴在桌子上,碰翻了酒杯。“非也!非也!失态失态,恕罪恕罪。”在一百多双眼睛的怒视下,他一激灵,酒也好像醒了几分。他强压醉意,竭力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对德瑞安说:“听你刚才所说,我觉得你们好像完全没有必要害怕了,你们早就有备无患了。”但他仍是抑止不住自己心中的好笑,一丝笑意,偷偷摸摸地,好像从茶壶嘴中冒出的一缕热气一样从他的嘴角慢慢延伸开来。
“但愿如此。”德瑞安忽然朝史曼德里克探过身子,压低声音说,“可是有一件蹊跷事,我压在心里,一直没说。二十一年前,女魔城发生了一件怪事,不知道谁在这里生下了一个孩子。那个孩子的父母是谁,是何来历,我们直到今天还没弄清。那个神秘的孩子是我先发现的,也只有我一个人见到过。那年冬天的一天深夜,我独自一人走过城中的市场,看到那个小东西就躺在一个卖肉的案子上,哇哇直哭。我记得那时快要下雪了,天气非常冷,可是,那个孩子却一点也冻不着,因为一群流浪猫在孩子周围围成一圈,给他遮风挡寒。那群野猫看见我,咪呜咪呜地直叫,我感到奇怪,在边上吃惊地看了半天,后来,天开始下雪了,那群猫叫得更欢了。”
他顿了顿,茉莉急不可耐地问他道:“你肯定把那个可怜的孩子抱回家,把他抚养长大了,对不对?”德瑞安无力地摇摇头,张开双手摊放在桌子上,一脸无力的样子。
“我只是把那群猫赶开了。”他说,“然后就回家了。”茉莉一脸不解的神情,望着他,德瑞安轻轻地耸耸肩膀,说:“以前我听到过很多这样的故事,英雄都是这样诞生的。英雄诞生总有预兆,总要先受些磨难,被母亲抛弃,却被蛇、狼或别的东西抚养成人。那天,假如不是那群奇怪的猫,我也许还敢把他抱回家,但事情不是明摆着的吗?跟神话里面说的一模一样!我知道女魔城迟早都会有这么一天,我又能干什么呢?”他的嘴唇一阵痉挛,嘴唇扭曲得好像是被一个鱼钩钓住了一样。“我回到家中,越想这件事情越觉得不对头,后悔不该放过这个孩子,都怪自己当时太心慈手软了。可是到了早晨,当我再去那儿时,那个孩子早就没了踪影。”
德瑞安说话的工夫,史曼德里克一直用长指甲蘸着桌子上的一汪酒,漫不经心地划来划去,好像对这番话浑然不觉。德瑞安没理他,接着说道:“究竟是谁把那个孩子放在市场上的呢?当然,城中的百姓谁也不会承认,我们在整个城市中进行了大搜查,甚至连天花板、鸡窝、鸽子笼都翻遍了,也没能发现那个孩子的踪迹。我原本以为那个孩子是被狼叼走了,甚至觉得这一切只是我前一天夜里做的一场梦。那些猫,还有一切的一切,都只不过是我自己在梦中见到的情景,原本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证明这一切全是真的,就在第二天,一位从国王城堡来的传令官来到城市里,传达国王的命令,说经过三十年的漫长等待后,国王终于有了一个儿子,国王命令举国欢庆,庆祝王子的诞生。”他把目光从茉莉的脸上移开,迷离的目光仿佛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的那一天。“唉!我这才知道,那个弃婴,原来是一个男孩,刚好是一个男孩。”
史曼德里克突然抬起头,把沾满酒汁的手指头伸进嘴巴里舔了舔。“李尔!”他猛不丁地插了一句,“李尔王子,对吧?但是你如何解释他的降生呢?他妈是谁?总不会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吧!”
“当然不可能!”德瑞安不耐烦地哼了一声,“哈格德没有王后,即使有的女人自己想嫁给他,他自己也不会要。他到处放风说,那个孩子是他的一个外甥,父母不幸双双亡故,他好心收养了这个孤儿。但是,谁都知道,哈格德既没有亲人,也没有亲戚,哪儿来的外甥?有些人说那孩子是一片乌云生出来的,就像维纳斯是从海水中生出来的一样,否则谁会忍心把自己的孩子交给哈格德国王抚养呢?”
史曼德里克举起杯子,但德瑞安拒绝再给他斟酒,他只好伸手捞过酒壶自斟自饮。“哦!那孩子肯定有些来历,这对哈格德来说,是件大好事,因为他终于有了继承人。不过,我不明白,你凭什么断定那孩子是你发现的那个小猫孩呢?”
“因为他经常在天黑的时候到女魔城来,尽管不是天天来,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突然来一次。我们中间好多人都曾经见过他,个子很高,长得很像哈格德,总是阴沉着脸不说话,像根木头。他总是乘着夜晚,在月光下四处漫游,到处捡那些掉在地上的硬币。他脾气坏透了,见到什么就糟蹋什么,把市场上的杯盘碗碟砸得稀巴烂,把姑娘的手绢撕成碎条条,把人家的戒指砸扁,甚至连石头他都不放过,平白无故地,见什么砸什么,完全跟老哈格德一个脾气。我敢肯定他就是那个孩子,我同样敢肯定,将来肯定就是这个孩子,会让那个咒语应验,他将会摧毁哈格德城堡,让女魔城和哈格德同沉大海。”
“但愿他是!”茉莉突然打断他的话,凶巴巴地说,“但愿李尔王子就是你见死不救的那个孩子,但愿他会让你们这些没良心的都葬身大海,但愿鲨鱼把你们啃得只剩下骨头……”
史曼德里克慌忙使劲顶她的胳膊肘,因为他发现周围的人被她的话气得七窍生烟,好几个从座位上跳起来,眼看就要冲上来动手的架势。他连忙拿话岔开茉莉的话:“你说这些,于我何干呢?”
德瑞安说:“我想,你们这是想去哈格德城堡吧?”史曼德里克点点头。“哦!”德瑞安接着说,“既然如此,像你这样一个足智多谋的魔法师会很容易接近李尔王子的,听说这个年轻人现在正求知若渴,好奇心盛,正想拜师学艺呢。您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什么药粉呀,神水呀,仙丹呀,春药呀,草药呀,蒙汗药呀,胡僧膏呀,您什么不知道?什么没有见识过?您肯定会让这位好奇的王子一见如故,相知恨晚。像您这样的魔法师,最有机会进入禁宫,成为他的贴身密侍,然后,见机行事……”他把下半截的话咽了回去,但史曼德里克早就心领神会了。
“就凭这顿饭?”史曼德里克站起来,拿出一副要走人的架势。但他一阵头晕,立足未稳,一下子就扑倒在桌子上,把身后的椅子都擅翻厂。他趴在桌子上,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这世道真的什么都贬值了吗?一顿饭,一壶酒,就想换一个王子的脑袋?朋友,另请高明吧,恕不奉陪,就这?您以为是打发扫烟囱的吗?”
茉莉·格露抓住他的胳膊,拼命摇晃着,叫道:“你说什么?胡说些什么呀?”魔法师甩开她,悄悄朝她眨眨眼,使了个眼色。德瑞安仰身靠在椅子上,笑道:“对于才俊之士,我从来就是慷慨解囊,毫不吝啬。二十五个金币如何?”
两人于是开始讨价还价,史曼德里克要一百个金币,德瑞安咬定四十个金币,再不松口。最后,终于谈好价钱,七十个金币,先付一半,余下的等史曼德里克凯旋归来时再付清。德瑞安从腰里掏出一个皮钱袋,一五一十地数出三十五个金币。“你今晚可以住在女魔城,”他说,“若你能赏光到寒舍过夜,在下必将盛情款待。”
但魔法师并没领他的好意,他摇摇头,说:“不必了吧。我们现在就去城堡,既然我们已经来到它的跟前了,就不必耽误了。俗话说早去才能早回嘛,对不对?”他莫测高深地笑着。
“哈格德城堡可是一个凶险之地呀,晚上去更是凶多吉少。”德瑞安说。
“外面也是这样说你们女魔城的,可是我们不是进来了吗?”史曼德里克说,“俗话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说着,就拉着茉莉朝门口走去,临出门,转过身来扫视着满屋子的女魔城居民,这群衣冠楚楚的受苦人都战战兢兢目送着他们。“最后,我想奉劝各位一句。”他傲然地说,“即使最厉害的魔咒,不管它是像五雷轰顶,还是如毒蛇吐信,或者是像鬼哭狼嚎,对于一个纯洁的心,都无能为力。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各位晚安。”
门外夜凉如水,繁星满天。史曼德里克扬长走在大街上,一派目中无人的神情,接二连三地打着饱嗝,口袋中的金币叮当作响,清脆悦耳。史受德里克两眼朝天,根本就没把身边的茉莉放在眼里,洋洋自得地说:“这群土老帽儿,魔法师为他们舍生忘死,下龙潭,闯虎穴,就想这样轻轻地打发了?休想!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本大师一贯扶危济困,慈悲为怀,不取分毫,若非鼠辈如此无礼,要帮他们解除一个小小的咒语,还不是小事一桩,不费吹灰之力。只需一杯酒,我就能帮他们了断。”
“你没有听他们的,干得对!”茉莉恨恨地说,“他们活该倒霉,这些没良心的坏蛋,居然让一个婴儿躺在雪地里等死……”
“嗯哼,不过假如他们不这样做,这个孩子也不会成为王子。你以前听说过此类童话故事吗?”魔法师酒意阑珊,性情也温和了许多,双眼炯炯发光,就像两枚崭新的金币。“故事中说,英雄注定都要实现一个预言,而恶人却总是在他前进的道路上设置层层障碍。不过也有些故事的说法不一样。英雄常常从一出生就陷入深重的灾难之中,否则就不会成为英雄。俗话说:‘烈火见真金,苦炼出仙丹。’从这里获悉李尔王子活得好好的,我就放心了。我将拭目以待,看他能不能像故事中说的那样成长为一名真正的英雄。”
独角兽突然出现在他们前面,就像一颗自天而降的明星,默默地在他们前面引路,她那白皙的身影,就像在黑夜的海上静静飘行的一叶白帆。茉莉悄声问:“假如李尔是英雄,这位呢?”
“不是一回事。哈格德、李尔、德瑞安,还有你和我,我们都是幻影,都是童话,命中注定要到该去的地方去。但她不是,她是真实的。”史曼德里克又是打哈欠,又是打饱嗝,同时还被冻得牙齿咯咯直打颤。“快点!”他说,“我们今天晚上本来可以呆在这里,但是,德瑞安这家伙让我不放心,我骗得了他一时,不能骗他一世。是非之地,不宜久留,快走!”
茉莉跟在独角兽后面,只管茫然地前行,她困得直打盹,迷迷瞪瞪,半梦半醒。一会儿觉得女魔城像一张巨大的魔爪,他们怎么走也走不出他的手掌心。眼看快走出去了,可这只魔掌轻轻一握,又把他们拉了回来,像小猫玩皮球一样把他们推来搡去,弄得他们晕头转向;一会儿义觉得他们在女魔城迷宫般的大街小巷里转了向,绕来绕去总是绕回出发的地方,好像他们已经在这里面转了一百年,四周都是一模一样气氛怪异的房舍、花园;一会儿又觉得自己来到了城外,正在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过水汪汪、粘糊糊的农田,葡萄园里横七竖八的藤蔓像巨蛇一样蠕动蜿蜒,苹果园里黑影幢幢,鬼气森森;一会儿又觉得自己好像来到了荒凉的旷野,羊群在树枝上瞪着色眯眯的眼睛看着他们。忽然涌来一群冰冷的奶牛,他们深陷牛群中,被奔腾的牛群挤的跌跌撞撞,遍体鳞伤。她一激灵,揉揉眼,发现独角兽仍在前面不紧不慢地走着,就像暗夜中的一颗星。茉莉紧走两步,跟上,不一会又陷入了半梦半醒、亦真亦幻的迷糊状态。
哈格德国王的城堡在夜幕的映衬下突兀地耸立着,就像一只瞎眼睛的黑鸟蹲在危崖上,正在黑夜的深谷边垂钓,茉莉恍然听到这只怪鸟拍打翅膀的声音和它嘶哑的呼吸声。独角兽向她的发丝间吹了一口气,她打了个冷战,幡然猛醒,只听史曼德里克悄声问独角兽:“来了几个人?”
“三个人。”独角兽说,“自从我们离开女魔城,他们就一直在后面盯梢。注意,他们快追上来了,听。”
夜幕中传来急促而小心的脚步声,还可以听到有人压低嗓音说话,一听就知道来者不善。魔法师揉揉耳朵,说:“也许德瑞安良心发现,觉得不该克扣给我们的酬金了。不过还是小心为妙。”他伸手抓住茉莉的胳膊,一把把她塞到路边的一个凹穴中,独角兽也连忙找了个隐身的地方趴下。这时月亮出来了,他们在月光凄迷的野地里趴着,一动也不敢动。
夜幕中隐约可见一闪一闪的兵刃寒光,就像鱼儿在夜海中打漂时激起的粼粼水光。突然,有一个大嗓门怒气冲冲地叫道:“老子早就告诉过你,别让他们跑了。刚才我还听到沙沙的脚步声,现在,跟丢了吧。谁想去谁就去,反正老子是不想再走半步了。”
“小声点!”另一个人压低嗓子阴声道:“难道你想让他们溜走,好去出卖我们吗?你担心那个魔法师?最好还是小心那头公牛吧。假如那个咒语的下半部分传到哈格德耳朵里,我们就完了,他肯定会放出那头公牛把我们踏成肉酱的。”
刚才那个大嗓门缓了缓口气,说:“我担心的不是这个,一个魔法师连胡子都不长,算什么魔法师?不过,我们最好别耽搁了,他们肯定发现我们盯梢了,早就离开大道,抄田里的小道走了,我们要是光沿着这条大道追下去,追到天亮也追不上他们。”
这时又传来第三个男人的声音,他好像累得气喘吁吁。“我们已经追了一整夜,连人影也没看见一个。快看,天边都放亮了。”'TXT小说下载:。wrsh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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