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辉还在思索中,面前的女子突然膝盖向前一下跪倒。流辉一愣,鼻子里发出“哼”的一声。柔荑的脑袋低垂着,双手揪着裙子,良久:“对不起。”
她的声音那么小,流辉不满地蹙眉:“你说什么?”“对不起。”
流辉问:“对不起谁?”“你。”柔荑顿了一下,重新道歉说,“对不起,流辉大人。”
流辉的唇角轻扬,露出得意的一抹笑:“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柔荑缄默。流辉冰冷的目光始终停在她的身上,她不敢抬头,甚至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她并不像对他道歉,她从没有做错过什么,但是,柔荑并不想顽固地同他对抗,她知道这样对自己并没有好处。她能忍耐一时:“我对不起流辉大人,流辉大人对我那么好,我不该逃走的。柔荑以后会听大人的话,会老老实实的。”
他伸出右手,将她拽起来。柔荑看到他愉悦的神情,应该对她的回答还算满意。她顺着流辉的引导坐到他的腿上:“如果你早有这样的觉悟,我们彼此都不用这么辛苦。我有很多事要做,柔荑,没有那么多的精力管你了。曲流,你记得吗?你住过的曲霞王府,那么庞大,那么华丽,很快就是我的了。以后,整个曲霞,都会在我的掌握之中。那时我就成了能够和腾兰王、洞海王平起平坐的曲霞王——”
“和腾兰王、平起平坐?”怎么可能呢?流辉他不过是一个强盗,却妄想和括苍站在一样的位置上。柔荑打心底里鄙夷流辉,她也笃定地认为,这只是流辉的白日梦。
流辉点了点头表示肯定:“那时,你来做我的王妃。”柔荑一惊,王妃?那她不就成为了流辉的妻子?一个女人是不能同时拥有两个丈夫的,柔荑永远都不会放弃括苍。她不能撒这个谎,柔荑对他摇头。流辉感到意外:“你不喜欢做王妃?”柔荑不解释。流辉想了一会儿:“那,如果我再让易行,来做我的曲流军指挥使,或者,曲霞军大都督呢?他曾经守备广源,应该很适合这个职位。”
柔荑震惊地看着他。他刚刚对易行做了那样的事,怎么会又忽然想要与易行和解?想到易行在俘虏营中暗无天日的生活,柔荑一阵心寒。现在,她是唯一能拯救他的人,她怎么能抛下他?
作者有话要说:
☆、宛丘之上
白天,战俘们都被驱使去劳作,整个战俘营冷冷清清的,连一个人影也没。在战俘营的西侧,有一处不起眼的小房子,和别的房子不同的是,这里只关押着唯一一个战俘——腾兰将领易行。
从栅栏穿进来的阳光,铺落在囚室的地面上,都带着一股潮湿的凉意。身着褴褛的囚衣,易行倚墙坐在角落里,良久的沉默过后,忽而一声叹息。他从席子底下摸出一块刀片,不知是什么人在何时落在了这里,像是某把匕首的断刃。易行翻看着刀片,不知不觉地失了神。
有人?易行奇怪地看向栅栏外,这个时间,所有的战俘应该都被赶出去做体力活了。易行隐约听到女人的声音,他的心立刻悬了起来,如果有女人出现在这里,那一定是柔荑。很快,一个提着东西的女人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她东张西望,似乎在寻找什么。
是她,她在找他。但是易行并没有出声喊她,也没有从地上站起来。他并不想那样做。
但是柔荑还是看到了他,飞扑过来激动地叫道:“易行!”一名南麓兵匆匆忙忙赶上她,打开囚室的门。柔荑走进囚室,蹲在易行面前,把手中的食盒轻轻放在地上:“你一定还没有吃饭,我给你带来了,虽然凉了……”柔荑的声音忽然哽住。易行安静地看着她,看着她的一举一动,看着她的眉头皱起,看着她的咽喉滑动。柔荑突然转身搂住他的脖子:“易行!”
易行迟疑了半晌,缓缓地抬起手臂,轻轻搂住她的身子。柔荑在他的肩膀上放声大哭,从她颤抖的声音中,易行感受到了无尽的恐惧。她一定很担心他的安危,也很内疚自责,不过,也可能是他想得太多,她只是单纯的害怕流辉。易行生过她的气,在广源、在南麓,柔荑似乎总是他的麻烦,但是,当她如此无助地在他面前哭泣,心中的那一缕不坚定的怨恨即刻化为乌有,她只能勾起他的痛悔和怜惜。现在,他何尝不是她唯一的依靠?
柔荑捡起锋利的刀片,哭声戛然而止:“这是什么?易行,你拿着它干什么?”易行从她手中拿走刀片,塞进席子底下。柔荑追问:“你是不是想自杀?”易行沉默,沉默,往往意味着认同。柔荑感觉整个头皮都揪紧了:“易行,你不要死,不要死!”
“我知道你难过,可有什么事是非死不可的呢?”柔荑向前靠,紧紧抱住易行,“你看,我都活下来了,你为什么要死?每天,我都像噩梦一样的活着。从被流辉抓到的时候起,每天都好怕,我好怕会被他打死,我就再也回不去,再也见不到括苍。我每天都很努力地活着,所以你也不可以死,易行。”
易行苦笑了一声:“谢王妃的这番话。卑职没有料到,王妃会说这样的话。卑职想问王妃一句,这样的易行,对王妃还有什么用处呢?”他是她的情人,是她寂寞无聊时的消遣,是她孤独难遣时的慰藉,那剩下的没有这个能力的自己,对她还有什么价值呢?对世界还有什么价值呢?
柔荑很吃惊似的瞪大了眼睛:“你是我的朋友,易行。只要你还对我好,我会一直和你做朋友的。”朋友?易行不清楚自己到底想不想听到这个词,但是被绝望包围的心,悄然渗入一股暖流。
“王妃,”易行疼惜地抓住她纤细的小手,“你为何还能来这里见我?他有没有惩罚你?”
柔荑的眼神晃过一丝忧伤:“有。最近他对我可坏了,背上、腿上,都是他打出来的伤。不过不要紧,跟你比起来,都不要紧。”易行忍不住轻轻扯了下她的后襟,见到一小片淤青,这无疑只是瘀伤的一个角落。柔荑不待他细看,拦下他的手臂,握住他双手说:“我是带一个好消息给你的。流辉要攻打曲流,希望你做他的先锋,他说攻下了曲流,就让你做曲流军指挥使。”
原来流辉放她来见他,是别有目的。不管他用了何种手段使柔荑出面来劝降——“我不能答应。”柔荑露出疑惑的表情,“忠臣不事二主,卑职是腾兰王的臣子,只效忠腾兰王。”
柔荑道:“我知道啊。流辉要攻打的是曲流,不是广源,就算你答应流辉,也不妨碍你效忠括苍。如果你不答应,你就得一直待在这个监牢里。现在,我要先把你救出去。”
易行无奈:“王妃,你真的是救我吗?若我答应了,我就是腾兰叛臣,甚至朝廷反贼,这岂不是置我于死地?”柔荑或许是真的不明白其中道理,易行对她不忍把话说得太重。
柔荑说得有些激动了,抓住易行的衣襟说:“易行,你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我不是要你背叛腾兰,你只要暂时答应流辉、只是暂时的,帮他攻打曲流,以后我们有机会就离开,回到腾兰。”
“不明白的是王妃。”易行说完,自觉语气太生硬,恐吓到柔荑,又柔声解释,“这是国家法度,其中缘故,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楚的。投降没有暂时一说,为人臣子者,只要有过一丝一毫的动摇,就是不可饶恕的大罪。如果我今日答应,就再也不能回腾兰了。”
柔荑恍然大悟,什么礼啊、法啊、规矩啊,一向是没有道理可言的。括苍说,别人告诉她的照做就可以了,不要问为什么。柔荑沮丧地坐在地面:“可是你不答应,流辉就会不高兴,流辉不高兴——如果流辉不高兴,就要杀了你呢?那你不是再也不能和我一起回腾兰了吗?”柔荑说着说着,竟又呜咽起来。
易行伸手,本想去为她拭泪,最终只是牵住了她的衣袖:“王妃,你觉得,真的还回得去吗?”似乎,她还是没有完全明白他话中的深意,为人臣子要从一而终,为人妻子又怎么能朝秦暮楚?他知道她再也不能完全回到过去,她不止失身于流辉,还为他诞下了子女,留在流辉身边一定不是个好选择,但比重新回到腾兰一定要好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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