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另一个三明治裹在莉莲的手里,接着又把她塞回壁橱,用靴子踢了她一下。他透过门上的那层网低声说:“等到了斯克耐克塔迪或是罗马市2的时候,你可以用一下厕所。”三明治掉在了地上,莉莲在脚边找到了,都没有想它是什么或者它是从哪儿来的就吃了下去。
她又听到了那对恋人的声音。在奥尔巴尼你为什么不下车呢?他说。那你为什么不呢,女人说。她听上去兴高采烈。她说,我们在奥尔巴尼下车然后找一家旅馆,然后你回家见你妻子我回家见我丈夫。我只是在想为什么又要这样呢?被他们知道了会闹翻天的,男人说。哦,我知道。莉莲很高兴听到她又笑了,那笑声像马颈上的铃铛一样动听,她思忖着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这个女人如此勇敢。莉莲很想敲敲门问一声,她在扫帚壁橱里满心钦佩着那个女人,她倒不钦佩那个男人,她肯定他会在罗马市或是别的什么地方跑掉,并且就算那个女人在到达芝加哥之前能一直把他留在她床上,他也会在某一个早晨悄悄溜走,搭上一列开往奥尔巴尼的火车,怀中揣着送给他妻子的礼物。我们喝点儿什么吧,男人说。
他们走远了,黑暗愈加浓重。她正在这个国度中穿梭但却什么也看不到。她闻到男人身上的朗姆酒和女人身上的玫瑰油留下的余味。苹果园,绿,红,黄,棕,用犁翻过的黑黝黝的土地和沾满泥巴的吃草的牛,流浪汉从铁路调车场里闪身而过,披着四个麻袋的没鞋穿的孩子朝着驶来的火车挥舞双手,一群群小窝棚,红色筒仓和莉莲叫不出名字的大片水域——在莉莲的脑海中,这个属于美国的片段还不如雅科夫的石笋洞穴和完美的印第安人留给她的印象清晰,一连好几个小时她都将那个片段远远地抛到身后。
“再等等,”搬运工说,“等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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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苦的路途(3)
大厅里,无穷无尽的脚步声从她门外经过,在涌来的极为有限的新鲜气流之下,混杂着焦糖、潮湿的羊毛、烧焦的毛发、盐粒、润发剂、派尔斯香皂和烟草的气味。莉莲又嗅到了那对恋人的味道,但他们没有说话,接着她嗅到了车站的气味,灰烬和油,烧热的烛芯和蜡,仿佛一百支蜡烛刚刚熄灭,还有烤面包,柏油,步履匆匆的沮丧疲惫的众生。
搬运工打开门。莉莲四肢着地摔了出来,地面在她身下涌动得像一片肮脏的海水,他的鞋犹如潮湿的石头一样黑亮。
“滚吧。”他说。
莉莲本以为她会继续待在火车上,以为他们会像先前那样一起走下去。他是她现在唯一认识的人。
“这儿是拉萨尔。你要去的地方是联合车站。在那条河对面。”他说,但是这个女孩儿仍四肢着地趴着,像哑巴动物一样执拗,他都想要踢她了。他把她提拎起来按在墙上,又把她的背包攮入她怀里。
“放乖点儿。”他说。
她呆呆地盯着他,尽管他本身极少朝自己的妻子挥过巴掌,在过去的十年中从未那样做过,但看着这个女孩儿的脸他不禁想到,这就是我们揍你的原因。她看清了,她看清了他的想法,看清了那只举起的手和在它之前落下来的阴影,她闭上眼把脸猛地冲向他,因为这种事用不着坐下来等着,于是丹·欧布利恩叹了口气,把她拽到月台上,又从123号轨道那里将她拖上了台阶。
“去他娘的,”他说,“到联合车站找一个叫安迪·麦克盖恩的人,‘大北方’铁路公司的。麦克盖恩就是你要找的人。他们叫他阿红。”莉莲说不出一个字,也迈不开一步。走对她来说和飞一样困难。
“走那边。”搬运工说,他推了她一下,这一推凝聚了他想要揍她的所有残存的心愿,他多想狠狠揍她一顿,让她的眼球轱辘进脑袋里去,这样她就不会再来烦他了。
莉莲站稳了。她捡起她的背包。终于,她向她见到的第一个穿着考究的男人张开了口,请问,联合车站?但他摇摇头。不是因为他不知道,莉莲想,而是因为她本身。因为没有什么理由能让他给一个脏兮兮的外国人指明车站的方向。她又尝试了另一个穿着不甚考究的男人,他悲哀地看着她,犹如料想到了她经历过的事和将要经历的事,她于是垂着眼站在那儿,仿佛成了世界上最苦命的人,但接着她又满怀希望地笑了。她正想着自己将要为了找到那个该死的火车站而上百万次地扮演可怜而迷人的女孩儿,这时他说,东范布伦街,走三个街区后到达下威克街,右转,沿河岸两个街区,在阿达姆斯街左转,上桥,过完河后它就在你右手边了。莉莲全然不知他在说什么或者她应该怎样重复一遍。男人走开了,莉莲仍站在街角。一男一女走上这条街,从她身边擦身而过,男人抬了下手,一辆出租车停下来接着又开走了。
莉莲坐过出租车,和鲁本,和麦尔。她也抬起了手,掌心朝外,像鲁本那样划了一个大大的弧线,她也像他们那样仰起下巴,随后一辆出租车停在了这个穿着笨重破鞋的脏兮兮的女孩儿面前。莉莲已经把准备好的三十美分握在了右手里。其余的钱放在她左边靴子内侧的一个切缝里,在雅科夫为她做的一个暗兜里,在她背包内的最深处。三十美分似乎足够了;那些是当他们从城郊回来时鲁本所付的钱,是当他们前往欧德餐馆时麦尔所付的钱。三十美分可以支付在大都市乘一次出租车的费用了,倘若超出了这些,莉莲也不会犯犹豫的(踌躇、支吾、波动,还有,优柔寡断、摇摆不定、骑墙观望)。她会撇下三角钱然后狼狈潜逃。她听到一个声音说,三十美分,小姐,于是她将钱抛了过去。莉莲起身下车,即将去寻找一个叫做安迪·麦克盖恩并被称作阿红的人。
大北方铁路公司的标志是一只以红色山峦为背景的白山羊,在找到火车之前,莉莲先后看到了十多只这样的山羊。月台上,站在她前面的是一个幸福的美国家庭,父亲和母亲像杂志封面上的人物一样光鲜亮丽,两个孩子穿着小巧的旅行装,小女孩儿抱着一个卷发娃娃,小男孩儿捧着一本大大的画册。那个小女孩儿和莉莲对视了一秒钟便把头扭到一旁,似乎被那样盯着让她觉得很不爽,莉莲只好也转移了目光。在月台上稍远处,两个风姿绰约的女人怀抱着两只怪模怪样的小狗。两个搬运工拖着两只配对的紫罗兰色山羊皮行李箱从她身边经过。莉莲想到自己要面对的还不仅仅是被迫站在联合车站里,在她情人的外衣和她的裙装之下流着汗,头发油乎乎地打着缕儿趴在头上,她还要忍受那些散发着花香的女人对她的轻蔑,她们的行李箱比她的衣服漂亮,怀里的狗比莉莲看上去养眼。她迫切希望这种虚荣心能消散殆尽;她想象着能在某一时刻不再在乎自己的样子和别人的样子,不再注意谁在注意着自己,会把人生看成是一个巨大的轮子,它平稳地滚动着,从过去到现在又到未来,从作为女人的这一世到作为蟑螂或是郁金香的下一生,所有的人生都同样地美好或不美好,而车轮却不会为任何东西停止转动,这就是雅科夫曾给她解释过的佛教思想。
孤苦的路途(4)
“票呢,小姐?”一个搬运工说,他说“小姐”的方式足可以让麦尔学到些什么,那语气中充满了轻蔑和差别细微的臆测,并分明透露出一个迅速得出的结论:这个女人最终只可能是被扒了裤子仰躺着离开芝加哥。
“我在找麦克盖恩先生。”
另一个路过这里的搬运工说,是阿红吧,莉莲说是的,她找的是阿红·麦克盖恩先生,于是两个搬运工都笑了,但那个长着慈父般面孔的稍胖些的,还是用高音喇叭似的声音呼叫起来:阿红,阿红·麦克盖恩,27号轨道。随后又一个搬运工回应了这声召唤,他走到这边来,阿红·麦克盖恩。只比莉莲高一些,肌肉正处在向肥肉转化的过程中,皮肤纸一样白,唯独高颧骨上有两点粉红。他那孩子气的蓝眼睛圆溜溜的,头发上仿佛挂着一条条锈迹,线条流畅地朝后上方耸立着,犹如船头一样坚挺而光滑。
阿红·麦克盖恩像个伯伯那样牵着莉莲的胳膊肘,把她带到倒数第二个车厢。他问她是怎么找到他的,莉莲告诉他是欧布利恩先生送了她一程,她还特别提到欧布利恩先生准许她坐在扫帚壁橱里,并且待她极好,还给了她一杯咖啡和两个三明治,并且说过麦克盖恩先生也会为五美元而给她同样待遇的。
阿红·麦克盖恩笑了。这还不是她见过的最坏的笑颜,但它却夹带着一种你能在既爱他的狗又踢伤了它的小男孩脸上找到的柔情。
“欧布利恩是个好人。”他说。他拿过莉莲的背包,伸手扶她进了车厢,然后把她拉到一个女卫生间里。他背对着卫生间的门站着,把背包扔到腿后面,然后说“我帮你把外衣脱掉吧”,接着把它挂在墙上的挂钩上。他锁上门。他解开他蓝色羊毛裤子上的纽扣盖,把围巾搁到地上。他苍白的大方手按住莉莲的肩膀将她往下压,于是她跪在了那条围巾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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