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座很不起眼的小旅馆,它只有三层楼,这在公共租界内只能算得上三等旅馆。门口招牌上的漆也早已脱落,即便你仔细辨认,也认不出招牌上的店名来。
在三楼的7号房间内,住着一个看上去很落魄的商人。他年纪不大,看样子似乎不到三十岁,面皮白净,个子也不高,是一个典型的南方人。如果走在街上,就是一个普通得很难引起任何人注意的小商人。
此刻,他就坐在房间内唯一的一把椅子上抽着烟。这把椅子就在窗口,可奇怪的是,明明是大白天,外面的阳光也很好,他却把窗帘拉得严丝合缝,外边的光线一点也进不来,房间里显得阴沉沉的。他皱着眉头,抽着烟,房间里弥漫着呛人的烟雾。他就坐在那儿,好长时间都没有动。突然,他神经质地一下子跳起来,快步走到窗前,掀起窗帘的一角,悄悄地向外边窥望。
他看到在旅馆门口有一个摆烟摊儿的,坐在墙根下,面前就铺着一块脏兮兮的蓝布,在那块布上摆着十几盒烟,在这个不太热闹的小弄堂里,很少有行人,所以,烟摊上也就很少有什么买卖。可那个人一点也不着急,每天天一亮就在那儿摆摊,直到天完全黑透了才收拾起摊子离去。
他知道,这个摆烟摊的年轻人是组织上派来的。当然,任务是双重的。一重任务是为了保护他的安全,而另一重任务则是来监视他。他知道,晚上肯定也有人负责保护和监视,但是,他观察了很久,都没有发现晚上执行这项任务的那个人在哪儿。
参加完军事处会议之后的第二天凌晨,组织就安排他离开原来的住处,来到了这家小旅馆,并且明确告诉他不要擅自离开。现在已经是第三天了,他就一个人住在这儿,组织上也没有派人来和他联系。他的心里感到深深的不安,但是他不能问,其实,他也无人可问。
对组织的命令,他只有绝对地服从,别无选择。因为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组织的监视之中,如果轻举妄动,就会受到惩罚。可是,已经过去整整两天了,他心里的压力越来越大,感到快要崩溃了。他真的很希望组织上马上派人来找他,哪怕是给他带来一个无法接受的坏消息,也比这样好一些。
就在他放下窗帘,重新坐回到椅子上不久,房门被敲响了。这两天多来,除了早中晚的吃饭时间店里的伙计给他送饭以外,他的房门从来就没有被敲响过。现在才是上午的八点多钟,突然响起的敲门声令他吃了一惊。他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来,急忙向门口走去。
快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又突然感到了一阵紧张,甚至有点恐惧。他停住了脚步,猛然想起了要听听这个敲门声是不是联络暗号。果然,敲门声再次响起,是三短两长。
这是他被带到这儿的时候,带他来的人临走时告诉他的联络暗号。他知道这是组织上派的人来找他了。组织上终于派人来了,他本应该高兴,可是,他的心里却感到无比的紧张和害怕。他迟疑了一会儿,在敲门声第三次响起的时候,才打开了房门。
门外进来了两个人,走在前边的人很年轻,只有二十多岁的样子,手里提着一个包,一身短衣打扮,一看就是一个随从。后边的那个人年龄稍大一点,头戴礼帽,身穿长袍,戴着一副茶色眼镜,下巴颏上留着一撮小胡子。
一进门,那个年轻人就被房间里的浓烟呛得咳嗽了起来。后边的那个人说:“把窗户打开通通风,你这屋里太呛了。”没等房间的主人动手,那个年轻人已经快步走到窗前,拉开了窗帘,打开了窗户。
窗户一打开,外边的空气一下子涌进来。由于房门也敞着,空气对流,很快就冲散了屋里的浓烟。直到此时,他们都还在那儿站着。他忽然缓过神儿来,赶紧把房间里仅有的那一把椅子往靠窗口的地方拖了一下,对那个老板打扮的人说:“您请坐!您请坐!”
那个人倒也没有客气,走过去坐在椅子上,他又指了指床沿对那个年轻人说:“您也请坐!”
那个年轻人却没有坐,而是转身走到了门口,先是向外面看了看,然后回过身来站在了门里边。正在他不知所措的时候,那个老板打扮的人指了指床沿对他说:“你坐下吧!”
他紧张地看了看,然后坐了下来。坐下之后,他就等着问话了。可那个老板打扮的人却只是看着他,一言不发。他不敢直视对方,坐在床沿上低着头,可他仍然感觉到有两道目光从那镜片后面射出来,像刀子一样刺到他的身上。他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忽然想起了什么,赶紧站起身来,嘴里说着“我给您倒杯茶!”可那个老板打扮的人却一摆手制止了他。直到此时,那人终于开口说话了:“赵梦君同志,我是保卫处的。我姓马。你就叫我老马吧!”说到这儿,又一指站在门口的那个年轻人说,“他是行动队的小刘。”
赵梦君一听到对方说是保卫处的,就情不自禁地又站了起来。
其实,进来的这两个人就是行动队队长李克明和第三行动组组长刘学林。因为李克明在工作中的化名是马方汝,因此才自称姓马。李克明见赵梦君站起来,就说:“你请坐!我们今天来是有一些事情需要向你求证一下,希望你能配合!”
赵梦君赶紧点头说:“我一定配合!”
李克明说:“你知道这两天发生了什么事吗?”
“不知道!我是14日早晨被组织上的人带到了这儿,说是有人会来和我接头,一直等到现在,才见到了你们。这两天我按照组织上的要求,连房门都没有出过,所以,也就不知道外面到底有什么事情发生。”
李克明没有说什么,他环顾了一下房间,眼睛看着窗外说:“杨如海同志被捕了!”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猛然回过头来盯着赵梦君。他要看看赵梦君在听到这个消息的一瞬间有什么反应。
赵梦君坐在床上没有动,脸上的表情却是很吃惊的样子。“什么?!杨如海同志被捕了?”
李克明紧盯着他说:“你的表情很夸张,但是我从你的声音里听出来,你好像并不是很吃惊?”
赵梦君赶紧辩解说:“我是参加了军事处会议之后的第二天就被组织上安排住进了这儿。说实话,这两天里我想了很多,我也曾猜测可能是那天的会议出了问题。所以,刚才听到您说杨如海同志被捕,我虽然有点吃惊,但是,我实际上多少是有一些心理准备的。”
李克明看了一眼床头桌子上放着的烟盒,那是一盒金鼠牌香烟,这种烟由华成烟草公司出产,是当时上海滩最畅销的十种香烟之一。在桌子上还有一个烟灰缸,里面的烟头和烟灰堆成了一座小山。
赵梦君见李克明看着桌子上的香烟,这才醒悟过来,赶紧从桌子上拿起香烟,一边往外抽烟一边说:“您看看,我忘了给您拿烟。”
李克明一伸手接过了赵梦君递过来的烟,但是,当赵梦君又去拿火柴给他点烟的时候,他却伸手制止了他。他把那支烟慢慢地放回到桌子上。赵梦君疑惑地看着他。李克明说:“你抽了太多的烟,屋子里很呛人。这会儿才稍微好一点儿,我看我们还是暂时忍一忍烟瘾吧。”
赵梦君缩回了手,坐在床沿上,等着李克明问话。
李克明却没有接着刚才的话题说下去,他忽然撇开了杨如海被捕的事儿,问道:“赵梦君同志,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在去年三月份曾经被巡捕房逮捕过吧?”
赵梦君吓了一跳,他想不明白李克明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问题。他在吃了一惊的同时,心里也有点不高兴。他回答说:“老马同志,关于去年我被捕的事情组织上已经做了详细的调查,并且得出了结论,才重新安排我回到军事处,继续担任组织科科长的职务,这就说明了组织上对我的信任。”
李克明笑了笑,慢悠悠地说:“赵梦君同志,我也就是随便问一问,去年对你进行审查的时候,我虽然没有参加,但是,审查的所有材料我都看过。”
赵梦君愣住了,一个能够看到对军事处组织科科长审查材料的人,在保卫处里那一定是很重要的一员。可自己从没听说保卫处的主要领导中有一个姓马的。此人会是什么身份呢?
李克明见赵梦君疑惑地望着自己,他又笑了笑,提醒说:“我们曾经有一段时间算同事,只是没有谋面而已。”赵梦君的脑子里灵光一闪,他想起来了。
在军事处曾经有一位副主任,刚刚任命不久,就由于特委组织保卫处,又被任命为保卫处副主任。所以,他的这个副主任只是挂了一个名,并没有在军事处工作。对于这个人,在军事处的一些同事当中可以说是传得神乎其神。很多人说他不仅善于指挥作战,而且还会双手打枪,还能飞檐走壁。据说军事处和保卫处都在抢这个人,后来军事处没有争过保卫处,此人才彻底离开了军事处,到保卫处当上了副主任兼行动队队长。
莫非眼前这个人就是那个传说中的人物?可他记得那个人姓李,而不是姓马。一转念,他又明白了,眼下从事地下工作的人都有化名,甚至有的人还会有好几个化名。想到这儿,他的心里不由得又打起了鼓,难道自己被怀疑上了?否则怎么会让这个保卫处副主任亲自出面来审查自己呢?他的脸上淌下了汗珠。
在赵梦君思考的时候,李克明坐在那儿,仔细地看着赵梦君脸上的表情变化。他之所以亮出自己的身份,就是要给赵梦君一个巨大的压力,使他崩溃。一个人只有在精神崩溃的时候才会彻底地抛弃自己的防线。现在,他觉得取得了满意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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