浃河之役战败的消息传开后,南京的朝廷中起了一阵恐慌,主要是因为众望所寄的铁铉及盛庸似乎也挡不住朱棣率领的燕军了,一种失败的气氛在酝酿着;起初是在朝中,渐渐传到民间,到过年前,连秦淮河的青楼酒馆里都感受到这股萧索之气。燕军在某处又打了胜仗,朝廷军在那里又吃了败仗……谣言满天飞,锦衣卫每天把各地人心动摇的消息汇报朝廷,百官束手无策。
朱棣在燕京定下了过完年便绕过山东、直下江苏的战略之时,南京皇宫里也做了战术的调整及战力的重新布署。建文和他的臣僚几经考虑,决心将部分京师守备的兵力抽调到前方御敌。
十二月派驸马爷梅殷镇守淮安,梅殷连年都没过,便率部队从镇江渡江北上。江水滔滔,瓜洲在望。他想到晋室南迁时,多少仁人志士从对岸的瓜洲古渡南迁,避难移民中的好汉祖逖得不到朝廷派兵相助,自率随他南渡的百余家壮丁渡江北伐,中流时击楫而誓:“祖逖不能清中原而复济者,有如大江。”梅殷叹道:“祖逖慷慨击楫之地,应该便在此处吧。”
建文派出了梅殷仍不放心,除夕之夜竟不能成眠,好不容易熬到天亮,便急召中军都督徐辉祖入宫议事。徐辉祖在府第吃了年夜饭,和家人守岁闹了一夜,正要回房小睡,建文的诏命已到。于是大年初一匆匆赶进宫里,只见建文坐在议事厅中,抱着一本陆游的诗册吟哦中,显然已经起身了好一会儿。
徐辉祖走进议事厅时,建文正吟到:“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徐辉祖连忙行礼拜年道:“恭贺新禧,皇上大年初一便有北伐之志,可喜可贺,今年前方战事必将转入佳境。”
建文道:“辉祖说得好。初一召你进宫,实是因为近日战场的情况令朕寝食难安。昨夜想了一夜,便觉山东师老,江苏的防务应该如何立加整备,一夜难眠啊。”徐辉祖想到自己也是一夜未眠,只不过是和家人在掷骰斗牌,可没像皇上这般忧国忧民,不禁有些惭愧,口中答道:“皇上年前不是才命梅殷驸马去了淮安么?”建文道:“总觉得还是不够,朕便想到了辉祖你……”
徐辉祖不明白建文想到的是啥,便俯首静待皇帝说下去。建文停了一停,接着道:“辉祖啊,依你看,要是朝廷再增兵力于江防,应该以何处为重镇?”
徐辉祖指着大桌上铺着的地图,在徐州、宿州之间指了一下,又在兖州之处指了一下,然后对建文道:“燕军如果南下,我军当在此二处埋伏,与回马南蹑的盛庸军夹击朱棣。如敌势不可当,则将大军布于洪泽湖周边,湖东有梅殷大军在淮安,西置大军于泗川、盱眙。北兵不善水战,洪泽一带湿地数百里,朱棣的蒙古骑兵陷于泥淖之中,难起冲锋陷阵之功,我军可设袋形阵势,将之歼灭于水乡泽野之中。”
徐辉祖自幼颇读些兵书,更兼弓马娴熟,当下的职务虽为京师防卫,但他对北方的战局极有掌握,虽不能说了如指掌,但在攻防的策略上仍大有见地。这时大年初一蒙皇上单独召见垂询,便趁此机会将自己的想法说个清楚。
建文听得连连点头,沉吟了一会,又仔细察看了两幅地图,然后道:“辉祖,朕就派你率军北援,南屯泗川、盱眙,和梅殷隔洪泽湖而互为犄角,朕就放心了。”徐辉祖没有立时回答。建文看了他一眼,问道:“辉祖有何难处么?”徐辉祖道:“回皇上,臣幼奉庭训,为保国卫朝之事,万死不辞……”建文伸掌阻止道:“都督死字休出口,大年初一啊。”徐辉祖道:“但此一计谋却不能即刻执行,须得臣下有足够时间准备方才出兵。”
建文奇道:“那又是何道理?梅殷不是率部说走就走了?现下应该已经到达江北了吧?”徐辉祖道:“回皇上,京师部队习于守城防卫之战,并无攻敌于野的训练,倘若就此率军出战,臣以为牺牲必然重大。梅驸马去得急了,臣来不及与他细商,加之……加之兵部那边的意见总是疾如风火,臣的职责毕竟是京师城防为主,是以……”
建文终于听懂徐辉祖的顾忌及支支吾吾的是什么,他是想先练兵再出师,却怕齐泰那边以为他怠慢军令,到皇帝这边来告御状,便直接问道:“辉祖,你说得有理,你需多少时日练兵?”徐辉祖道:“能有三个月,臣可将京师防卫部队练成一支攻敌雄师,臣倒要看看是他朱棣的兵能打,还是我徐辉祖的兵能打。”
建文听到这句豪语出自开国第一名将徐达的嫡嗣之口,不禁感到一阵振奋,指着徐辉祖道:“就这样,开年议事后,朕第一道命令便是要你负责练兵,两个月内陈报成果,最多不得超过三个月。”徐辉祖躬身道:“有皇上这句话,臣披肝沥血竭忠尽忱,不负皇上所托。”
徐辉祖回到魏国公府中,徐夫人迎前问候,却见徐辉祖面色沉重,与昨夜在家和家人放浪形骸、欢乐守岁的情形大不相同。待徐辉祖进入内房,夫人问道:“大年初一皇上召你去,出大事了么?”徐辉祖将原委说了,夫人怨道:“好好的在京师督军,干么要去北方打仗?唉……”
徐辉祖道:“夫人莫要烦恼,有今日这机会让俺单独跟皇上禀明白了,便不怕齐泰那批不懂行军打仗的大官在一旁进些馊主意。我若得三个月练好兵,便不信打不过朱棣。唉,可惜梅驸马便没有那么好的运气,被皇上和齐泰、方孝孺一阵紧逼,率军即日动身北渡,真替他捏一把冷汗呢。”
才过了年,燕军便出动了。大军在馆陶渡过了卫运河进入山东,五天之内连下东阿、东平和汶上,再十日攻陷了沛县,正月底便杀到了徐州。这绕过山东直下江苏的战略执行得十分顺利,京师的军队来不及北上布防。平安和盛庸火速商议,两人对燕军舍山东取江苏的战术并不意外,但对其攻城掠地如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则大为惊恐。
平安道:“朱棣精锐之兵全已到了咱们背后,索性出兵猛攻燕京吧,逼他回头救老巢时,再狠狠反踹他一脚。”盛庸算了算时间和距离,摇头道:“围魏救赵这一招这回不管用了。燕军绕过咱们,在江苏境内势如破竹,燕京城却是难攻易守,上回你不也试过么,朱高炽守得似铁桶般,咱们难以得逞。这一回只怕咱们还没攻破燕京,朱棣的军队已经渡过长江围攻京师了。”
平安不得不承认盛庸说得有道理,他一掌拍在桌上道:“那么俺立刻带兵追下去,您着何督军何福他们跟上,咱们先追到徐州再作道理。”盛庸点首道:“兵贵神速,你先追下去,何福的部队很能打硬仗,要立时跟上做你后盾。俺到济南会一下铁公,咱们现在反向行军作战,粮草补给的计画也要大改,得要铁公来运筹帷幄。”
平安带着他的先锋快部进济宁、沛县,一路追赶南下,并未碰到燕军的阻拦,可见燕军是只顾急攻南下长驱直入,根本没有在攻下的城池设下留守部队,朱棣心中打的算盘到此时已经全然明朗,目标只有一个──京师南京。
平安和何福洞悉朱棣这个战略之后,更是丝毫不敢延慢,日夜急行军赶到徐州时,正是二月底。徐州城外一片寂静,既不见燕军也不见守军。平安派弓箭手将他的手书射入城内,到入夜时,城里派了军官潜行出城,到平安的部队大营来参见平大将军。
平安问徐州情况,城中来的军官道:“十三天前燕王的大军到了徐州,守军出城接战不利,便紧闭城门开始死守。燕军围攻了数日,忽然一夜之间全撤了,竟然绕过徐州不攻,直向南奔,渡河而去了。”平安暗忖道:“朱棣果然目的不在城池,遇到据城抵抗的便绕道而过。咱家的军队急行数日实在太过疲累,便在徐州歇一夜,饱餐一顿热食吧。”
平安的部队追到宿州时,终于和朱棣的大军遇上了,一些小接战,平安的疲军吃了一点小亏,但总算挡了一挡燕军的南下之势;这一挡十分重要,因为何福、铁铉等部队已赶到了徐州、宿州一带,而双方的粮草补给都成了问题,这时已是三月底了。
四月中,双方的粮草战已达白热阶段,两军在睢水小河上的浮桥两端对峙。朱棣探知平安及何福的大军缺粮,便亲至前线,在缘河处与平安冤家路狭碰个正着,平安横槊刺朱,几乎将朱棣刺于马下,靠部将死战得脱。平安和何福正待追赶,忽然大批燕军出现在己军背后,大惊之下这才发现朱棣仗着建文的“免死符”以身涉险,用兵神出鬼没,己方士卒一时之间乱成一团,眼看战线遭突破,被燕军一阵砍杀,节节败退。
朱棣回军冲刺,心知胜利已在手握之中,正要下令收小合围歼灭南军,突然之间战情又有逆变,只见西南方黄尘大起,一支旌旗鲜明、铠甲整齐的精锐大军如潮水般涌到,为首大将威风凛凛,竟然是京师的中军都督徐辉祖。朱棣赶忙鸣金收兵。
四日后,双方大军在灵璧西南齐眉山展开决战,徐辉祖率领的生力军来自京师,经过近三个月严格的野战训练,作战力相当强劲,燕军疲累之师抵挡不住徐军的锐气,被打得大败,燕军猛将李斌被斩于阵前,一时之间燕军士气大丧。这一日是建文四年四月二十二。
大战过后,战场附近百里之内忽然陷入梅雨前的暑溽天气,一天一夜暑气不散,战场上尸首开始发出难闻的气味。燕军伤兵也是哀鸿遍野,朱棣感到极为沮丧。次日正午他跃马上了一处小丘,环目四看,军队偃旗倒戈,士兵哀声叹气,他暗自咬牙道:“难道打到这里了,又要走回头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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