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芫和朱泛兼程赶到德州,正是四月春暖花开之时。德州距济南虽不远,但因李景隆大营在此,北望便是河北战场,感觉上战事已近在眼前,街市上店门紧闭,只见到军士及马队匆匆往来,百姓或躲或走,城里一片冷冷清清,和济南的情形大不相同。
郑芫和朱泛好不容易找到一间仍在营业的客栈,进门要了两间房,立刻发现客栈中一半客房住的都是军官,进进出出的大半是军人。两人对望了一眼,私下问店小二:“你这客栈难道被军方包了?”那店小二道:“自从去年底朝廷的部队在北方吃了败仗,李大帅回到德州来,各路的败军陆续归队。营里纳不下的,暂时编不上缺的,全在城里找地方住。大营下了命令,要军官住到客栈里,德州城里城外的客栈大多给包了。只剩下少数如咱这客栈的,还有一半留作客用,做点百姓的生意。”
朱泛呵了一声,道:“原来如此。”心里却想:“你以为咱是老百姓,等到咱们要去办差,穿了锦衣卫的官服出门时,你这店小二看了还不昏倒?”
两人梳洗完毕,便商量如何在这几十万大军中寻找盛庸。正商量间,楼下客栈外响起一阵马嘶之声,只见一个大胡子中年军官带着一个年轻军官进得门来,那大胡子一身风尘仆仆,手中持着一支马鞭,一进门便对店小二道:“咱们不过夜,但要赶快吃顿饭。你叫厨房里快快弄几个热菜,饭面都行,咱们吃了还有事要办。”
那店小二作揖道:“军爷恕罪,咱们这是客栈,厨房小,只供得住宿客人的便餐。军爷们要叫饭菜,还是请到饭店去吧。”那大胡子军官道:“小二,你当俺不知道客栈和饭店的差别?他妈的,老子一路走了三条街,就没看到一家饭店是开门的,这才找到你这客栈。咱们从前线来,三天没吃过热食了,你便着厨房胡乱弄些热面菜,咱们吃了便走人。”
那店小二摇头道:“小店住了二十几位军爷,没有生意,厨房里三个厨子倒走了两个,就剩一个瘸了腿的跑不了,再加一个小厮在对付着,军爷您还是去别家吧。”
那大胡子军官脾气倒好,听了也没有发作,只把那支马鞭啪啪地拍打自己的左掌,便待转身离去。他身后那个后生军官却不依了,上前一掌击在柜台上,喝道:“掌柜的呢?咱要和掌柜的说话。”那店小二道:“掌柜的也不在了,这厢没有生意可做,他老人家回济南老家去省亲了,这间客栈现下便是小人在管。”
那年轻军官喝道:“不过便是吃一餐热食罢了,又不是白吃你的,为何推三阻四的!小二,你先给咱们打点酒来。”他将腰间一只酒囊解下递给小二,那店小二道:“这班军爷在小店住了两个多月,坐吃山空,茶都没了,那里还有酒?”几个坐在一旁闲聊扯淡的军官鼓噪起来:“小二你说人话么?说啥坐吃山空,兵部又不是没付你老板银子?咱们住你这鸟店是你祖上有德,还怎地罗哩罗嗦?”
那店小二也有些动气了,将一条布巾往肩上一搭,冷冷地道:“兵部给的那点吊丧的银钱,饷汤还是饷水啊?俺老板气得没法子,只得躲回老家去,眼不见心不烦。”那年轻军官肝火升上来,大喝道:“反了反了,你这贼厮鸟店小二,竟敢污言辱及兵部,你活得不耐烦啦!”他手按腰刀,便要肇事。店小二仍不知收敛,冷笑道:“军爷们从前方来,有本事去杀燕军啊,干么打败仗回德州来耍威风?”
这一下可激怒了众人,不止是那年轻军官,店里所有的军官全被骂到了,店小二话一出口已经后悔。众人吆喝声中,那年轻军官唰的一声拔出腰刀,挥刀便向店小二脑袋砍去。却见那大胡子军官也是一挥手腰刀在握,“当”的一声,架住了年轻军官的腰刀,那店小二早已缩颈躲到柜台下。
大胡子军官缓缓地道:“小程,你莫激动,这厮鸟虽然嘴上言语可恶,倒也道出几分百姓的苦处。唉,咱们当军人的上战场杀敌,这个死老百姓就饶过他吧。”他招招手,那店小二从柜台下出来,裤裆湿了一大片,三步作两步便往厨房跑去。
店中众军官看了方才这一幕,也都有些感受。在二楼回廊上的郑芫和朱泛也从头到尾看了这一幕,郑芫轻声道:“大战还没有开打,这里已经是一片萧条了。”朱泛却低声道:“大战还没有开打,这里的民心士气便似已经败了。”
就在这时,楼下厨房布帘掀处,一个瘸子和一个小厮每人抱了两层大蒸笼出来,那瘸腿厨子叫道:“热炊饼来了,军爷们请用啊!”那店小二在厨房中喊道:“热汤好嘞!”那小厮闻声快步回厨房,过了片刻,便和小二合力抬出一大锅热汤,放在屋中央的桌上。众军士倒是碗筷自备,纷纷拿出来食用,楼上楼下一下子又走出十来个军官,大伙一起用午餐。
那店小二从厨房中又包了一大包热馒头,双手奉给那大胡子军官道:“小人言语得罪,幸亏大人不记小人过,这十几个热馒头便请笑纳。”大胡子军官挥手教那年轻军官接过了,哈哈笑道:“罢了,也算是吃着热食了。”
他环目见来吃汤领饼的军官也有二十几人,便站在一张矮凳上,朗声道:“各位弟兄同袍,兄弟我姓王名武雄,这位老弟姓程名英,咱们隶属平先锋的麾下……”说到这里,便从袖中抖出一面小旗,黑底的旗面上一个金黄色的“平”字。众军官看了爆出一声好:“平安先锋部,好样的!”
那王武雄向众军官点首为礼,接着道:“俺奉了平安平先锋的命令,来德州征求各失散军官归队。在座各位先进,不论原属什么部队,只要愿意上前线和燕军一拚的,便请留下姓名职等,明日一早在大运河码头集合。诸位先进,大战四五日内便要发动,诸位在德州等兵部大营整编,也不知要等到何时,倒不如加入平安将军的先锋部队,立时便整编了。大伙儿一起随平安将军去杀敌,岂不胜过在这里喝汤啃馒头?”
众军官中立刻有人叫好,一个脸上有条刀疤的军官大声道:“去年俺随耿炳文在滹沱河打仗,糊里糊涂被上面调来调去,一会儿不渡河,一会儿又要渡河,也不知到底要怎么打,就被燕军朱能杀得稀里哗啦。老子好好一张脸上留了一条刀疤,这口鸟气正要随平安的先锋部队去讨回来。俺加入,俺叫张贵。”
他身旁一个胖子笑道:“张鬼?你他妈那张臭脸原来就像讨债鬼似的,这回加上一条刀疤更见狰狞可怕,可要好好的向燕军讨这笔血债呢。嘿嘿,俺叫刘发,俺也加入。”
一时之间响应热烈。众军官多是耿炳文所率的败军军官,主将无能造成糊里糊涂的溃败,多少都有一些不平及不服之气,在这里窝着等整编遥遥无期,更是充满郁闷,这时听说有机会能立时编入平安的先锋部,十个中倒有九个愿意加入。那年轻军官程英拿出纸笔来,供众人写姓名职等,不识字的便由程英代写,就笔上墨捺个指印。
朱泛和郑芫这两个“老百姓”拿了几个炊饼,各捧了一碗热汤,躲在角落一面吃,一面静静看着众军官纷纷签字画押。朱泛低声道:“这先锋平安是个厉害角色,看来李景隆虽不行,他军中还是有人才的。想来那盛庸恐怕也是一个。”郑芫悄声道:“皇上跟我说,这铁铉和盛庸乃是徐都督、梅驸马等人千挑万选出来的良才,皇上才用秘送亲谕的方式破格重用这两人,希望能补李景隆的不足,力挽狂澜呀!”
大胡子军官王武雄见众人签署完了,便对大伙儿抱拳道:“诸位弟兄,咱们明晨运河码头见。”一口喝完碗中热汤,便带着程英离去了。看那样子,肯定是赶去别家客栈继续召集散将游勇。
朱泛和郑芫吃完饼喝完汤,便信步走出客栈。才出了门,便见到对面一道矮墙上有人写了一行字“城隍后小黑狼”,又画了一个碗形符号。
朱泛见了,低声道:“有人找咱们。”于是两人沿着一排柳树向北而行,路上行人无几,往来都是军队及马队。好不容易碰上一个老汉,推着一板车的枣子停到柳荫下歇口气,朱泛便上前问道:“老爹啊,敢问这德州的城隍庙怎生走法?”
那老汉一面挥汗一面打量朱泛,道:“小哥儿从外地来?这里就要打仗了,你们还来拜菩萨?”朱泛道:“咱们是来还愿的,这里城隍爷灵验得紧呢。”那老汉道:“你从这条路走到一大片枣树林前左转,再右转,便能看见一个尖塔,塔后面便是城隍庙了。”
两人谢了老汉,依言找到了城隍庙,那庙前聚集了不少男男女女,要挤进庙里去求神问卜,比起德州的市区还要热闹得多。郑芫道:“战事将临,这些人都是来求神明保佑的。”朱泛道:“不错,愈是心中无助,愈要依靠神明。”
他带着郑芫往庙后走,庙后就冷清多了,右边有一长条木架,架上正在晒挂面,应是庙里自制的斋食;左边有两棵极大的槐树,树荫下坐了三个叫花子正在聊天。
朱泛走过去,双手十指比了一个手式,那三个花子中一个年轻的瘦子站起来也对朱泛比了个手式,问道:“来的是红孩儿么?”朱泛道:“正是。你是小黑?”那瘦子笑道:“是我小黑狼,红孩儿不要客气,叫我小黑狼挺好。”原来江湖上“黑狼”这名字有些犯忌讳,朱泛便只叫他“小黑”。朱泛望了槐树下另外两个叫花子一眼,小黑狼道:“那两个是帮外的。俺接到济南的传信,说红孩儿要来德州考察打仗的事,要我先打听好了跟你报告,俺这才在客栈外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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