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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洞里神仙(第1页)

南京金川门东边有一片茂林,林子里有两个身着皂衣的汉子立在树下,默默地像是在等什么人。一个头戴笠帽的大汉手上牵了一匹栗子色的骏马,另一个瘦子脱下了笠帽不住搧风,似乎燥热不堪。

那匹骏马鞍辔齐全,辔头箍着一道大拇指粗的黄金环,环的中央突起,顶着一朵又长又大的白色缨子,那栗子色的马头及马身均不见一根杂毛,只有靠近四蹄处才有尺把的胫腿呈白色,衬得那马高贵神骏,极是威武。

那瘦子耐不住性子,不时伸头探看林外,那大汉低声道:“看你这般沉不住气,真亏你还是个盗马贼中的高手呢。”那瘦子见林外小路上没有任何动静,轻声回道:“你懂得个屁,平时爷们盗了马早就拍马开溜了。那像这回,好不容易盗成功了,还要在这里苦等人来接货,真他妈急死我了。”那大汉笑道:“小贼毕竟就是小贼。”那瘦子道:“盗马的若是到了手还不快走,便是坏了行规,下回多半失手了。这回要不是马大人于咱带头大哥有恩,你便出再多银子俺也不干。”

那大汉道:“不过便是去魏国公府上牵一匹马,咱们出一百两白花花的银子,有的是人屁滚尿流抢着干,赏给了你干,还说什么坏你妈的规矩,真笑死人了。”

那瘦子一面跪在地上,将耳贴地倾听,一面低声回嘴:“俺老廖从十岁起每天与马为伍,小校场、大校场的活都干过,宫里御马也侍候过,就没搞过像这么神骏的战马,也只有魏国公这等英雄才配驾驭牠,却不知你们要偷牠出来给谁骑。没有威望和福分的人骑这马,小心会有不利……嘘,有人来了。”

他爬起来对那大汉道:“来了两人两骑,外加一个跑步的倒霉跟班。”那大汉道:“老廖,你这么有把握么?”老廖冷笑一声,道:“俺这耳朵能听错么?听不准怎么盗马?”

这时大汉已隐隐听到得得蹄声,又过了一会儿,林外黄土小路果然来了两人两骑,后面一个随从小跑步跟着,到了林子前。那牵马的大汉将马缰交给瘦子老廖,轻声对着林外低喊:“公子爷,在这里。”

那两匹马都是慢步小跑,马上人一提缰便停下步来,只见当先一人穿了一身华丽的劲装,头上戴了顶织锦便帽,帽上一块红宝石极是耀眼。老廖打量这公子爷,看上去年纪顶多二十左右,生得浓眉长眼,面色白净斯文,身材却甚是魁梧。他见老廖牵着那匹骏马走出林子,忍不住赞叹道:“魏国公好一匹宝马。”那大汉道:“此马名为‘绦风’,黄金辔头、白缨盈尺,南京守城军士无一不识这匹魏国公的宝马,公子爷骑牠出城通行无阻。出城后放马而行,日行少说有六百里,夜里好料好歇养足了精神,保您一路顺行到家。”

另一个骑马的身着软甲,显是这公子爷的侍卫。公子爷接过“绦风”宝马的缰绳,对那步行的随从道:“阿柱,你把俺这匹马骑回寓所里的马厩去,莫让人瞧见了。”他蹬上了“绦风”,向那大汉拱手道:“请回报贵上,相助之情俺绝不敢忘,父王处也极是承情。俺在寓所留有一封信致魏国公,这就不久留了,后会有期。”

他略一夹腿,便策马领着另外一骑的侍卫快步向金川门驰去。那随从行了礼,骑着公子原骑来的马朝反方向回去了。那盗马贼对大汉道:“好一个公子爷,敢情是那个王府的?”那大汉瞪了他一眼,老廖连忙改口道:“不敢问,不敢问。好啦,事办成了,还有五十两余款呢?”

那大汉方才还和这老廖胡说八道,这时却变得极为严肃,瞪着老廖道:“咱们说好的,你只管盗马,其他的一律不准多问,也不准多说,拿钱走路,就当没发生过这回事,是不?”说着从怀中拿出五十两白银。老廖为他目光所慑,嗫嚅道:“是,是,官爷。”大汉将银子交给老廖,再加上一句:“你若不遵守规矩,当心有杀身之祸!”他声色俱厉地交代完毕,转身走进树林,身形有如一阵风,刹时便消失在林子里。

盗马贼把白花花的银子收好,吐了一把口水,喃喃道:“这大厮屌好快的身手,若是来干咱们这一行,倒是一等一的材料。只可惜脑子不好使,只靠手脚贼滑,在咱们帮里还是很难混成一流的好汉。”

南京紫禁城各门已经关闭,午门内奉天殿后侧的议政厅是皇帝和近身大臣商议大事的所在。朱允炆已经登基就位,只是年号须待过完洪武三十一年,明年才能改为建文元年。自从登基以来,朱允炆正史料、修法典,已经开始了他的改革。

翰林院学士黄子澄、兵部侍郎齐泰、翰林侍讲方孝孺,这三位都是朱元璋替他的皇太孙朱允炆亲选的辅佐大臣,全都是学问极佳的文学之士。齐泰虽是兵部侍郎,却是洪武十八年以乡试第一名考取的进士;方孝孺虽非科举出身,却是大儒宋濂等人推荐的国士;黄子澄更是以贡士魁元再登探花的才子。以文学论,这三人实是国中最菁英的人才,但是并无多少实际处理政务的经验。朱元璋选择最优秀的文人辅佐朱允炆治国,乃是出于一番自以为看得深远的美意;行武出身的他在战场上征战了大半生才打下天下,他以为自己虽有武功却欠文才,马上可得天下,却不能再以马上来治天下,所以他特别留意有才华的文人,挑选其中的翘楚做为皇太孙的心腹大臣,可谓用心良苦。

至于国防军事怎么办?朱元璋极以他几个封王的儿子为傲,在杀光了开国有功的大将之后,心中的算盘是军国之事自有我戍边的诸王压阵,北夷不敢越雷池半步。如是外有诸王镇疆,内有能臣治国,大明的江山可垂百世。

但是朱元璋的计算中有个要命的盲点,那盲点就是他自己。他死后,谁能镇得住那几位强悍的藩王?宁王、燕王诸强藩在太祖健在时无不唯中央皇命是听,但那时的皇命也是父命,这些藩王从小跟着父亲东征西讨,他们对朱元璋的本事无不心服口服,一声令下,绝无二话。但朱元璋不在世了,情况立即变调,何况新登基的小皇帝还是叔叔们从小看着长大的侄儿?

于是朱元璋一世精明,却因这个盲点,致使身后不到一年,一种祸将起于萧墙、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氛已经笼罩着南京城。

此时,皇宫里的议政厅中,朱允炆坐在长厅首位,两边各放了几张椅子,黄子澄、齐泰、方孝孺坐在左边,徐辉祖和梅殷坐在右边。徐辉祖手中持着一封信,正十分惶恐地上奏:“臣适才接报,燕王二公子朱高煦盗了臣的坐骑,出了金川门往北而去。臣派人追赶到江边,得知二公子已经渡江北上,判断他定是直奔燕京,臣已命驿道上各军防要塞严加注意。高煦公子留有一封信,说燕王妃病危,他心急母病,只好借臣的快马赶回燕京,日后再来请罪云云。”说着便将那封信呈给朱允炆过目。

朱允炆皱了皱眉头,瞄了那封信一眼,对徐辉祖道:“朱高煦留京习政,并非人质,徐都督也没有看管他的责任,此事不必自责。”徐辉祖跪下叩首,道:“防卫京师乃臣之职责,发生此事,臣难逃责任。倒是臣那匹坐骑堪称神骏,一般生人近不得身,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遭人盗走,此事大不寻常,怕是极熟之人干的。”

那黄子澄插口道:“徐都督之意,谓朱高煦公子买通了徐都督极熟悉之人下手盗马?公子要离南京,为何定要用徐都督的坐骑?难道他不能骑自己的坐骑离城?”

徐辉祖倒抽一口凉气,暗忖黄子澄熟悉京城各项防务,怎会问此问题?自是要问给皇上听的,当下据实回道:“一则臣的坐骑人称‘绦风’,是匹日行千里的好马,也许高煦公子心急,亟需快马早日返家。再则,臣的马出城通行,不需向守备参将报备。”兵部的齐泰开口了:“如此说来,徐都督的坐骑竟比兵部的令牌还要方便啊。”

朱允炆听到这里哼了一声,徐辉祖已经出了一身冷汗。这时太祖的二驸马梅殷向朱允炆行了礼,开口道:“皇上,容臣告禀……”朱允炆抬手道:“姑爷不必多礼,有话请讲。”梅殷道:“据臣所知,那匹‘绦风’宝马随徐都督征战多年,军中官士无人不识得,见了公子骑此马出城,很自然便会放行。便是齐兄自己的马出城,我就不信守城的军士会问齐兄要令牌呢。”

朱允炆挥了挥手,要大家不再谈论出城的细节,他问众人道:“朕这个堂兄弟盗马不辞而别,诸卿看这里面有何蹊跷?”一直没有开口的方孝孺这时起身道:“燕王的二公子既非人质,亦不受拘束,原本就可来去自如,只是盗马不告而别做得鲁莽无礼。吾皇以仁义治天下,依臣愚见,不妨暂且接受他急奔母疾的理由。明年皇上改建新元时,可命诸王遣公子入朝拜贺,那时再加训饬,或者再加……再加其他处置。”

方孝孺的言下之意是:人都已经跑了,不如先示大度,明年再作处理。到时如有必要,便把诸王之子留在南京做人质,也就是皇帝一句话而已。朱允炆听了觉得合意,便道:“孝孺所言甚是,便是这般处理吧。”

二驸马梅殷奏道:“启禀皇上,上次议政时齐泰提到良将难求一事,臣思考良久,觉得培养新将固然极为重要,但一则需长期为之,再则军中亟需有实战经验的老将带领年轻军官,方能逐渐养成皇上的亲信将领及精锐亲兵。”

朱允炆对这问题极为重视,主要也是因为有经验的开国大将被太祖杀戮殆尽,拥兵亲王又不能推心置腹,朝中确实缺乏优秀将帅,听二驸马谈到这事,便问道:“姑爷计将安出?”

梅殷是朱元璋生前召到病榻前亲口交代的“顾命大臣”,也觉此事极为重要,再三思考后有了一些想法,便奏道:“臣见老将中长兴侯耿炳文尚在,几个开国元勋的后人中也有可用之人,彼等借乃父威名,在军中受到多数军官敬重。皇上或可从中择优者拔擢,委以重任。”朱允炆点头道:“卿可举例否?”梅殷道:“曹国公李景隆袭父之爵,熟读兵书,又多次在北方练兵,颇有乃父之风,是臣心目中的将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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