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早晨云层稀少,天空空旷而冷漠。
坦纳·赛克没去码头上工。他穿过住家周围的工业区,择路前往码头边那一小簇遍布酒馆和窄巷的船只。他已经习惯水手的步伐,臀部下意识地随着摇晃的路面摆动。
他的周围布满砖墙和涂有焦油的粱柱。随着他进入城中蜿蜒的街道,身后工厂船和“高粱号”钻井台的声响逐渐减弱。他的触须轻柔缓慢地摇摆着。它们包裹在吸附着海水的绷带里,海水能起到浸润舒缓的作用。
到昨天晚上为止,谢克尔已经连续三天没有回家了。
他又和安捷文在一起。
每当坦纳想到谢克尔和那女人,仍对自己的嫉妒略感羞愧。他嫉妒谢克尔,也嫉妒安捷文——怨恨之情犹如一团乱麻,难以开解。他尽量不去想自己所受到的冷落,他知道这不公平。他决定,不管怎样,都要保护那小伙,无论他何时回来,都要替他照看好这个家,而当他要离开时,也尽可能豁达大度。
他只是很伤感,这一切来得太快。
坦纳看到“雄伟东风号”的桅杆占据着右侧天际最显著的位置。飞船仿佛潜艇般在城市的索具间航行。他走下冬秸集市,穿过一艘艘小船,商畈们频频向他招呼,早起的购物者拥挤推搡。
水面就在脚下,距他非常之近。聚合成集市的小船间飘荡着水花和垃圾。海水的气味和声音都很强烈。
他短暂地闭上双眼,想象自己悬在清凉的海水中,不断下沉,海洋包围着他,水压逐渐增强。他的触须伸向过往的鱼群。他也渐渐看清城市底部的神秘景象:远处含糊不清的黑影,以及由各类海藻构成的花园。
坦纳感觉自己的决心逐渐增强,于是加快了脚步。
在钟屋岭区的陌生环境中,他几乎迷了路。他仔细查看手绘的地图,沿着蜿蜒的街道穿过若干低矮的船只,接着是几艘经过华丽改修的轻帆船,最后,他来到肥硕的旧炮艇“丘浪号”上。船尾有座貌似不太稳固的高塔,来回摇晃着,通过缆绳与索具相连。
这是一片安静的街区,就连船只之间的水流也显得和缓平静。此处是书城科学家的聚集地,街坊后巷中充斥着魔学家、药剂师之类的人物。
在塔顶的办公室里,坦纳从粗糙的窗户中望出去,视线越过众多摇摆不定的船只。“丘浪号”随着海面晃动,窗框中的地平线也轻微地起伏着。
盐语中没有“人体改造”这个词。重大的增改并不常见,大手术——改良新科罗布森惩罚工厂的效果,或者罕见的主动请求——仅依靠少数几名执业者。他们中有自学成才的生物魔法学家、医学专家和外科医师,也有——按照传闻中的说法——来自新科罗布森的流亡者,多年前曾效力于政府惩罚机构,因此技艺得到充分磨练。
描述这类重大改造的词来自拉贾莫语,此刻坦纳口中不断默念的正是这一拉贾莫语词汇。
他收回视线,单向桌后那个耐心等待着的人。
“我需要你的帮助,”坦纳迟疑地说,“我要做人体改造。”
坦纳已经考虑了很久。
他与海洋达成默契的过程,就像一次漫长的重生。他在水下度过的时间与日俱增,海水给他的感觉也越来越良好。他的新肢体已经完全适应,变得像胳膊和手一样强壮有力,也几乎同样灵活自如。
他很羡慕海豚“杂种约翰”监工时在海水中独特的运动方式(他会迅速游过来,猛烈冲撞偷懒的工人,以示惩罚);他也观察螯虾人从半浮半沉的船上(他们的船经年累月悬浮在水里,看着就像马上要沉下去似的)钻入水中,还有若隐若现的日泽区人鱼,他们和螯虾人一样,都丝毫不受套装与锁链的束缚。
每当坦纳离开海水,他的触须便沉甸甸地悬垂下来,很不舒服。但他在水下时,身穿皮革与黄铜套装,又感觉受到牵制与约束。他希望自由自在地四处畅游,向上可以游入光亮,往下,是的,他还要往下直达寒冷而寂静的黑暗深海。
办法只有一个。他曾考虑让码头机构提供资助,他们肯定会答应,因为这样可以获得一名效率得到永久提升的劳力为他们效力。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决心渐长,于是放弃了这一计划,开始囤积眼币与旗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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