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茗说:“我知道你不痛快,告诉你,这媒婆还真不是我。”志豪道:“是邹家?你不要跟郎大伦来往,我说过。”香茗说:“大伦是我们的老朋友,来往又怎么了?”志豪嚷道:“废话少说。我不认这个朋友。”香茗不得已说:“我正想和你说个要紧事,今天大伦找我,说心如先生病重……”志豪停住,愣了一下。香茗心焦地说:“爷爷没人照顾,把他接来?”志豪叹气道:“不行。苏眼镜刚敲打了我,唉……”
这一夜,夫妻俩思绪万千,都难以入睡。志豪叹气道:“父亲不去申诉赶紧平反,却大事小情跟邹大伦说,有啥用?孝心难尽,我是身不由己!你在地方,天天开会你知道,今天揪这个,明天抓那个,我父亲顶着一个变劣分子的帽子,罪不可赦。”香茗道:“先生不是叛徒,他是对革命有功的。”志豪摇头说:“帽子没摘,你说下大天有啥用?谁让他清高,不愿去上面找人办事,凭他的资历,找了人或许就能顺利平反,摘了这倒霉的帽子,重新入党,可他不过问政治,一心教书种地,你不过问政治,政治要过问你。”香茗说,咱们帮他申诉?志豪指桌上的报纸光摇头:“说啥晚了。不停的运动,政治上划清界限还来不及,还敢申诉?我还是政委,唉……”香茗商量道:“老人不能接来,你又不能去,我去一趟。”志豪不同意,香茗一字一顿地说:“这就是我不当一把手的好处。明白吗?”
一个月后,志豪走上了军政治部主任的岗位。
2
授衔仪式刚过,上班后,志豪听见楼道外脚步铿锵。夏天庚穿着崭新的将军服推门进来,志豪忙说:“哎呀,将军来了,夏参谋长,请进。副参谋长,刚授衔就大驾光临了?”夏天庚直率地说:“你怎么这么严肃?好像我欠你啥?你别忘了,我早你三年入伍,早你任军职四个月,是不是?没啥,你当将军也是指日可待!”志豪恭维道:“哪里。你在高峰,一览众山小,我还在山脚下仰望呢。”夏天庚瞅着他说:“去,去,别看着我运气呀,下次轮也该轮到你了。”继而起身关门,郑重其事地说,“老苑,不过,你得听我一句掏心的话,老哥们儿了。实际上,论才,我不如你,我这点文化是几十年抠来的。可我是工农本色,你呢,工农化上不够上劲儿。你还穷讲究,整天刷指甲,小皮鞋程亮,绷着那个劲儿。前些年搞正规化,学苏联,你比谁都来劲,咋样?挨批了吧?咱还是靠老本色,老传统。你一搞比武就来劲,突出政治你上心吗?咱俩没个人恩怨,是不是,我真为你捏一把汗!一有个风吹草动,我错不了,你就山峰谷底地折腾,真不知你是聪明呀还是笨!”
志豪苦笑道:“是聪明是笨?早就被你说过八百六十遍了!你就是你,我还是我!”夏天庚指他书架上的图书:“你呀,学问大,自以为有文化,看不起工农,一生太孤傲,老是有不同看法,几十年了,党委会,就你保留意见最多,咱不讲拍马屁,至少闹个骄傲的帽子吧?抗上,噢?就你正确?就你看问题准?就你行?毛主席还说,让我们看古书哪,你老看洋人书,崇拜苏联、老说美帝国主义造的东西好,不行吧?成天搞调查研究,学马列时间都不够,你是显摆你能还是怎么着?你再不改改你的脾气,你和咱队伍可有点格格不人……”志豪不语。二人正说着,忽然听见外面发出一声脆脆的爆炸声。
礼堂窗户的两块玻璃被爆炸声震碎了,志豪冲过来大喝一声:“谁干的?”一看地上自制的鞭炮,志豪怒吼:“谁家孩子?交班,通报,明天让他爹拿检查来见我!”警卫战士为难地说:“好像是弈凯。”志豪厉声问:“什么?”另外一个战士狡猾地说:“哦,政委,我们也没看清呀,他跑了。”
志豪气呼呼地冲回家,直接冲进儿子弈凯的房间。在床下乱翻动一阵,发现了赃物——几颗子弹。志豪红着眼儿,拿着子弹质问儿子:“混蛋!你说,你从哪偷的子弹?”弈凯道:“从你抽屉里。”志豪火了:“你胆子越来越大了,你还嫌不够乱啊?还嫌你爸不烦……”弈凯嘟嘟嚷嚷:“是你说的,对什么都要有好奇心嘛。我也拆开看看,能不能造个俩响儿鞭炮。”志豪更加生气了,顺手抄起鸡毛掸子:“你还有理了你,我让你……”儿子见势不好,跑了。志豪连喊带叫,追着打。老保姆出来阻挡,香茗怎么拉都拉不住他。家里乱成了一锅粥,青花花盆翻倒在地上……
周末老刘来到志豪家门口,大声道:“苑志豪!”志豪和香茗惊奇这稀客拜访。志豪以为他来有工作,忙穿上军衣。刘军长按住他:“别急,训练现场怎么样?”志豪道:“很好!宁要自己受累,不让首长担忧,你放心。”刘军长连说好好。志豪奇怪地问:“对,您不是在野外训练现场,怎么提前回来了?”刘军长岔开道:“怎么,看看我干儿子不行?”随即便和几个孩子亲热了一番。而后,刘军长兴致极高地说:“天气这么好,别老看书了,走吧,志豪,咱俩去打猎!”志豪有点诧异:“打猎?”刘军长让身边警卫将一把新猎枪递给他:“走,老不摆弄枪,手痒痒!”
吉普车三拐两拐就进到山里。
志豪是不能摸枪的,摸枪就有瘾,打得兴致十足。砰,砰,弹无虚发,一只又一只野鸡野兔子落地,刘军长不住地夸:“好枪法!我听说你志豪,打猎从来不空手,咱也跟你学学。”志豪说:“别逗我了,军长,谁不知你军长的本事呀。”刘军长笑道:“打鬼子行,打兔子就不中了。”说完两眼茫然地看着山林。他早看出来,刘军长有些心不在焉。
志豪问:“刘军长,我说你今天咋啦?有点不对劲,不是你军长水准呀。”刘军长说:“是,老眼昏花,妈的。我他妈的真没用……”志豪一得意,便开始大谈理论:“打猎,无非是运动目标,枪法准,无非是个提前最问题……”刘军长无心听,瞪他一眼:“你这是废话。”志豪却仍意犹未尽地说:“嗯?提前量也是废话?你让我谈经验嘛,提前量就是:三二兔、四五鹰,兔子预先打个仨俩的富余,老鹰留四五个距离,就这么个学问,有了提前量,一枪就中!”
打猎战果辉煌,警卫员及时架上了篝火,烤野味儿。刘军长扒拉着篝火,问:“这枪怎么样?”志豪看了看:“双筒猎枪,德国造,不错。”刘军长大方地说:“送你了。”志豪嘴咧着笑道:“谢恩。你大军长送我的,岂敢挑挑拣拣?其实就比你的那苏联的好一点。你看,德国的比苏联的轻便,击发机构,是两个击锤,又握持便利。”刘军长说:“蒙你这个专家,我敢吗?”志豪接着问:“无功不受禄,军长何必送我如此贵重的礼物?”刘军长看着远方林海,说:“这个双筒猎枪,换你的一把枪。”志豪道:“不换。”刘军长回头说:“不换也不行。”志豪笑说:“做梦吧你。”刘军长换了严肃的表情道:“不换是做梦,你可能要上交你心爱的马牌子了。”志豪愣住了,心里好似当当两枪响。
刘军长语重心长地说:“志豪呀,经组织决定,要充实军工战线,打算调你去!这是党和国家的重要决策,毛主席说,三线建设不好,我寝食不安。军队要派得力的干部去支持!你去的方向是沪江。你这几十年来,开始老是出精捣怪,我还不理解,现在我有点看明白了,你有脑子,有旁人没有的眼光、领悟能力,是抗战干部里少有的有文化水儿的。应当说,因你的个性,你没少吃苦……”志豪立刻明白了。刘军长接着说:“我先代表组织给你吹吹风。规矩你也懂,说是征求意见,基本上就是定了,想通想不通就是你了。有牢骚你今天尽管发,揍我,骂我都随便,正式意见我带回去。”
志豪不语,仰头看天用小刀割下一块兔+肉,边嚼边说:“这兔子鲜呀,香!今天你是啥调料都带来了,当年在东北咱撸巴撸巴就吃了,带血的,也吃得香掉牙。还有一次,我记得你吃得撑着了,晚上一个劲跑肚拉稀,没有纸,用小棍儿刮……哈哈。”刘军长说:“你云山雾罩干吗不接我的话茬儿?”志豪用鹿皮擦小刀:“我就知道今天打猎没什么好事!”刘军长叹道:“还是你家伙聪明,不像我,是个耳根子软的半文盲。”志豪直言不讳,问他:“如果不是你来,恐怕别人开不了这个口吧?我志豪在有些人眼里,真是马尾儿勒豆腐提不得,非要打入另册?”刘军长叹气,为难地欲言又止。志豪抬手打断他:“你就甭说了,我全明白。”
两个男人一下沉默了。志豪摆弄着篝火,先开口:“军长,说实在的,这几年,我工作很顺心,到这一步,离将军只有一步之遥了,当将军就是年把的事了。拿破仑说,每个士兵的背包里都有一把将军杖。我又何尝不想?这个时候让我走,真的不轻松,请你容我想想。咱们今天你就是请兄弟我来打猎的,今天咱就吃、喝、玩、乐,好不好?”刘军长道:“好,好。”志豪自嘲道:“看来我文化水儿高,让谁给我当头头都难!看来这个包楸我要背一辈子。这一点,你们这叫礼送出境!”刘军长看着他,脸涨得通红的志豪一指猎枪,说:“想用这个甜乎我,没门儿!你没诚心!”刘军长问:“诚心?你还要啥?”志豪看着他认真地说:“你要真给我,给我一把德国造,竖双筒猎枪,轻便点。”刘军长笑了:“好啊,谈条件啦你,说!”志豪道:“要你四样东西。”刘军长光点头:“你要我老命也行。说!”志豪说:“一枪,第二是猎枪子弹20发不行,我要200发;子弹要全铜壳的,别来纸壳的;第二子弹袋,要牛皮制,不要帆布的;第三除了枪套之外,再做个枪盒。”刘军长插了一句:“要皮制的。”接着笑道,“行!你毛病不少呀你!”志豪不理睬他,用枪瞄准着远处。刘军长在一旁催:“打呀!”志豪放下枪:“我志豪最后结束军旅生涯的句号,是这个?何必再伤害生灵?”两人肃然不语,呆呆地看着太阳落入地平线……
3
志豪没想到,大伦偷偷去看望了心如先生,送去了中药,老人孤零零地靠种南瓜过活。他仍拒绝写申诉材料,更拒绝给儿子写信。心如先生说:“志豪心高气傲,志向远大,我心如不才,既不图享受他的高官厚禄,也不愿卑躬屈膝,世上岂有老子看儿子脸色之理?”
等大伦走了没几天,又来了个人。那天,衣衫破旧的心如老人在放猪,坐在山上望着云彩,仿佛进入了另一个宁静的世界。剃头匠跑来道:“心如先生,村里又来了一个人,是个官儿。”心如猜是工作组,剃头匠道:“不,可能是你儿子,个头模样都像是他。”苑心如摇头不信,说话间,远远的,他看见那个人,确实是儿子志豪。望着父亲苍老的容颜,志豪也是百感交集。志豪的人生陡然来到一个新的拐点,他的心情难以言说。
心如率先开口,问儿子:“志豪,你还带队伍?当将军了吧?”志豪说:“什么将军不将军,这个世界,人就是一粒尘埃,没有我地球照样转!”心如赞同:“好啊。周瑜说,大丈夫处世贪立功名,立功名而慰平生。可你应当明白,功名如纸,富贵如烟。”志豪叹道:“父亲,你可以超然物外,可你从小告诫我,‘抛弃小我,完成大我’。天将降大任于斯,我正当壮年,我当然得干大事业。我不甘心,怎能甘心?我志豪就是因为太像你,人说我怪,说我傲,才会有今天。”心如笑了:“我不是怪,是志趣超俗,不同于流俗!”
志豪放下手里的东西道:“我给你带了一点糯米,是香茗让我带的。”心如看着糯米,对儿子说:“当年你爱上香茗,我说过:世上什么全能参破,唯有恋情难以参破;世上什么都可解开,唯有情字难以解开。现在,还是这句话留给你,好好待香茗和孩子吧,她是个好女人。其他的,都是过眼烟云。”志豪没说自己的心事,没人理解他那肝肠寸断的痛苦。在家陪老人吃了一顿粗茶淡饭后,他满腹心事地走了。
志豪此次去看望老人,只说是出差。晚餐已过了饭点,香茗着急地打电话,询问志豪下落,才知道他出差了。马夫老张已是中校军官,在后勤管装备,正好来家里,他关照新警卫员,事无巨细,“你是新来的警卫员,跟着主任也有六个月了。怎么这么点伺候首长的事都办不好?你真笨!你看,首长出差,你也不给政委带上茶叶?”
小警卫员红着脸说,这次主任外出,死活不让我跟着。香茗也纳闷:“连我都不知道首长上哪啦。”老张叮嘱说:“一定去军区开重要的会!记住,无论到哪儿,首长公文包有老三样:一本书,一盒好茶,一个望远镜!”香茗伤感地打断,“老张你别训话了。主任没什么老三样了,他今后再也不需要了,他的军旅生涯快结束了。”老张一点没想到,惊讶得说不出话来。香茗泪如雨下,赶忙用双手捂住了脸……
4
清晨,志豪轻轻地起身,一反常态,没有招呼家人起床出操。香茗也照常醒了,她赶快起身,正想招呼孩子们出操。却发现,丈夫一个人出门了。香茗本以为他去跑步,一辈子晨练的习惯,没多留意。
没想到,9点钟政治部全体军人降重的欢送会上,找不见了主角。苏眼镜慌慌张张问香茗:“哎呀,会马上开始了,怎么没见到志豪呀?”香茗道:“他一早就出门了呀。”苏眼镜急道:“没见他,找了半天了。”对旁边几个参谋布置:“去看看俱乐部,还有那个,那个图书馆……”老苏对夏天庚悄悄说:
“糟了,这个志豪,怕又出精捣怪,欢送他,竟然找不着主人。”夏天庚也紧张地问警卫员小李:“你一早没跟着首长?”警卫员说:“没。首长他不让。”慌乱中,孩子跑来给妈告状,弈凯也不见了!柏香茗心急火僚,满军营寻人。
志豪正带着大儿子在部队大院里转,看了看自己亲手种下的树木,营房猪圈里的猪,师部荣誉室里的奖状,一时感伤不已。弈凯几次仰头望父亲,见到父亲的眼角亮晶晶的。
全家收拾好行李,正要出发。老张伤心地搂着志豪哭开了:“首长,你让我跟着你走吧。老许长,我跟着你当了兵,干了革命,跟着你学习进步,我老张没有啥亲人,你走了,我心里空落落的,你和军领导说说,让我也跟着你去地方干。”志豪动情地说:“小张,你现在是军需副处长了,结婚了还像个娃娃?没出息。你听我说,你的心情我懂,跟人不一定能走好,看你跟谁?你跟毛主席行,跟我?有时我也跟不上趟儿呢。咱们都有老感情是真的。你呀,文化浅,还是去军校上学,开辟自己的一片天地!这是我真正对你负责任的一句忠告。你走,我不同意,我不许你脱军装,我要你去上学!以前,扫盲班、短训班上过,打仗你没工夫上学,和平年代,有文化国家用人的地方有的是!眼下,你给我报名去军校!”老张抹一把眼泪,不自信地问:“首长,我行吗?”志豪逗他,说:“怎么不行?连香茗都说,你机灵,什么玩意儿到你手里,准丢不了,也要不出来。”
俩人扑哧笑了。志豪夸奖他:“顾家,把家,很好啊。就说喂马吧,打一仗下来,人家的马捞不上吃草,咱的马没怎么着,你能张罗。学习也灵,那两笔小字写得还像那么回事。”老张道:“那都是柏队长教会的。”香茗也鼓励:“老张,你是聪明人,老话说:刀不磨要生锈,人不学要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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