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另外一个声音也在他耳边徘徊:三十万五十万大军都调来堵水,匈奴谁防?高句丽战争还打不打?如果这个大瓠子,在百千个地方同时决了口子,你能调来百千万的军队吗?
武帝突然颤了一下!刚才那个声音是谁的?是东方朔的吗?武帝左右环顾着,东方朔不见了!“东方爱卿,你在哪里?”武帝不由地叫道。
“皇上,他在那儿!”浑身臃肿,衣服全被汗水浸透了的霍子侯答道。武帝顺着霍子侯所指的方向,发现东方朔正沿着一条小路,向湖边慢慢地走下去,走得好远好远。
武帝只好再去追东方朔。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东方朔瘦削精干,下山犹如猿猱舒臂;而胖胖的霍子侯和更胖的汉武帝,则实在走不下去了,幸而通往湖边的路较宽阔,武帝只好让几个大力侍卫扛着下到水边,他们一边抬着扛着,一边口出怨言:“这个东方朔,怎么把皇上往这地方领!万一有点闪失,他担戴得起么!”可是牢骚归牢骚,路还是要人走的。侍卫们早已顾不上霍子侯了,全力以赴保证武帝的安全。那霍子侯只好把一个大屁股放到地上,一点一点蹭着石头往下“崴”,等他“崴”到了下面,自己再一摸屁股,裤子全被磨破了,两块肥嘟嘟的白肉,从两个大洞中露了出来!
好在东方朔所选的这块地方,是一块很大的石头平台。武帝等人到了平台上,一个个全累瘫了,侍卫也不分什么礼仪了,全坐在地下,喘着粗气,倒没人注意后边的霍子侯的屁股肉。武帝心里有些不快,真想怪罪东方朔几句,怎么领朕到这地方来?他向东方朔看上一眼,发现他正趴在石岸边上,撅着屁股,伸着脑袋往下边看呢!武帝此刻心里一乐,对霍子侯众人说:“奴才们,你们看,东方大人是不是在‘尻益高’啊!”
这一声说笑,倒是把众侍卫们说乐了,他们谁不知道东方朔和郭舍人的“尻益高”的故事呢?长安的市民中间,都流传了三个月,听说病中的太史公,还嚷嚷着要把这事儿写进史书中去!经武帝这么一说,众人再看看只见屁股不见人的东方朔,全都大笑起来,有的人笑得发狂,竟然借机躺在石头上,以此放松自己的筋骨。
东方朔正在全神贯注地看湖水在石岸上留下的水痕,听到众人狂笑,也吃了一惊,手一松动,差点儿掉到了水中。他将身体向后稍退一下,然后一个翻转,矫健地坐了起来,看到皇上和众人都在笑自己,便有些莫明其妙。他一脸严肃地站了起来,问道:“皇上,他们笑臣做什么?”
“笑你‘尻益高’!”武帝说着,自己又笑了起来。他这一笑,众侍卫和太监再次大笑,那个霍子侯蹲在最远的地方,笑声却最响。
东方朔却觉得一点都不好笑。他眯着眼睛,陪着皇上笑了一下,瞬间又严肃地对众人大叫:“别笑啦!”
众人嘎然而止。
武帝见到东方朔和众人的样子,又大笑起来。
东方朔走过来,搀扶起武帝,认真地说:“皇上,别笑了。臣今天‘尻益高’了一次,可臣也‘考’清了一个高兴的事,见识也增高了一截。”
武帝见他,由‘尻益高’生出这么多的‘高’来,便不笑了,忙随之起身,问道:“东方爱卿,你到底考察到了什么有意思的高兴的事?”
东方朔拉着武帝右手,慢慢地走向水边。武帝却将另一只手交给一个大力侍卫,生怕自己掉了下去。三个人一条线地来到水边,东方朔指着面前弯曲过去的石岸,对武帝说:“皇上,您看!那岸边有几道水印!
武帝看到对面不远的水弯之处,临水石间,确实有许多道细细的水印。这种水印是武帝常见到的,长安上林苑中的昆明池边,一旦水落石出,便会出现许多这样的水印。只是这儿的水印很细,每层只有小牙签那么厚,而且只有三五层。如果不是在水湾无浪的地方,根本就看不出来。
武帝有点大失所望:“东方爱卿,你劳师动众的,让朕到这个地方看这几道水痕?还大惊小怪?”武帝终于露出了一些不高兴来。
东方朔的情绪却一点都没受破坏:“皇上,你看看这水痕,有四、五层呢!”
“七、八层又怎么样?不就是水痕么?昆明池边,有几十层呢!”武帝没有好气。
东方朔愕然地看了一眼武帝,他明白了,皇上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他将眼睛紧瞪着皇上,露出兄长的眼神来,带有一些责备地语气,说道:“皇上,在昆明湖,只有当水落下时,你才能看到水痕。可你想想,这里的水不是在落,而是在涨,是在外溢!这种时候,这里却露出水痕,皇上,你想想看,难道没有道理么?”
他这一个又一个的“你”字,把武帝给说醒了!对啊!水涨了,应该吃进更多的石头,怎么这岸边上还会露出水痕来呢?
东方朔又恢复了常态:“皇上,您说,这是怎么回事?”
武帝不假思索地说:“嗯,过去这儿的水,比现在还大,所以就留下了水的印记……”说到这儿,他觉得不对劲儿,便不往下说了。
东方朔却接住了话:“对啊,皇上!臣也不明白:过去的水大,却没有决口子;眼下水小了,反而溢口子,堵也堵不住,这是怎么回事呢?
武帝一时语塞,他心里也纳闷:水大了,水痕却露了出来,见鬼了?
东方朔走到武帝身边,把武帝推到一个安全的地方,然后将手遥遥地在周围划了一个大圈。“皇上,您看,这大河从北边山间,一路南下。可到了眼前这座山,便被挡住了,四处漫流,缓缓而出,一旦决堤,便汹涌无比。依臣之见,全是这瓠子湖造成的!北边的水,不停地下注;而南边的出口,却不再通畅。如今愈从低处去堵,眼前的这个瓠子就愈大,大河的水也就愈积愈高,危险也就愈来愈甚!可这山上岸边的石头上,却还说明以前的水的水位,比现在还高。既然以前水位更高,却没有大水漫溢、大坝决口。臣整天听人家说‘水涨船高’,这回却怀疑是‘山长水高’了!”
武帝思索了好一会儿,先是不得其解,后来则有些领悟。“是啊,水在长,却赶不上过去的水位;东方爱卿,朕实在是不懂。难道你的意思是,朕和你脚下的这座山,也在长?是这山长了,才把水堵住的?”
东方朔大叫道:“皇上圣明!你终于明白了!您想想看,这水大了许多,却超不过旧痕,只能说山在增高,而且山的增高比水的涨势还快。”
武帝却不敢置信:“东方爱卿,朕只听说过树在长,人在长,可这山也长高,朕倒很少听过啊。”
东方朔兴奋起来了:“皇上,您还记得《诗三百》的《小雅》中,有一篇叫《十月之交》的诗吗?”
武帝摇了摇头。眼前这山长没长,和《诗经》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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