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引鹤的声音在咄咄刀声里有异常的柔和,江寄月有些恍惚,也算是巧,她白日里还在想,倘若那时荀引鹤在,江左杨会不会就不会出事了。
但这事很难说。
江寄月抹了把脸,道:“我不怀疑你有本事洗刷爹爹的污名,可爹爹不是那种能被身外之名所累的人,‘四十六年,唯欠一死’,大约更多的还是失望。”
荀引鹤看她。
江寄月道:“爹爹明明可以隐居,却还是名扬天下,成了大儒,我想他还是希望入世救世的,只是他救世的方法不是为官做宰,而是培养人才。所以后来陶都景变法失败,下场凄惨,无论他的学生还是那些受过他恩惠的民众或为了站队,或为了生计指责他时,他感受到的可能更多的是一种无力的苍凉,开智开不过权与利,施恩施不过流言与煽动,好像一下子就觉得这么多年写的书白写了,讲的课也白讲了,所谓的大儒没有培养出一个优秀的学生,反而更像是沽名钓誉之辈,于是才会选择投缳自尽。”
江寄月说着,也诧异于自己的冷静。
可能两年的时间已经足够她从难以抑制的激动的悲愤中走出,以一种尽量客观的视角去分析江左杨那份足够刺痛她眼睛的遗书,然后不知不觉中,她把江左杨的一生都回顾了一遍。
江寄月还记得她在分不清儒道区别时,问过江左杨:“爹爹明明隐居山野,不屑名利,怎么会是儒家呢?”
江左杨笑了笑,道:“谁跟你说儒家都是贪慕名利之辈了?儒士只是选择入世,但不是世俗,‘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横渠四句,爹爹书读得再少也不敢忘。”
大约是山中无岁月,实在太过安好,所以江寄月也不知不觉中把江左杨的雄心壮志忘了,只觉得他永远是洒脱的,对这个世间充满宽容,能释怀一切常人所不能释怀的事。
后来江左杨的死才给了她当头一棒,她才惊觉江左杨始终不过是个俗人,也会失望。
荀引鹤什么都没说,只是握了握江寄月的手。
江寄月回过神,道:“但这也不是说我对泼在爹爹身上的脏水不介意,反正今天在京兆尹看到你能为徐纶平反,我很高兴,我也希望爹爹能等来那一天。”
荀引鹤温言道:“会有的。”
江寄月道:“在那之前还是劳相爷多多记挂着自己身体,你不该是最讲究养生的么,总是这样吃一顿没一顿的,身体总会拖垮的。”
她把剁好的馅料和馄饨皮放在桌上,拉了把椅子坐了下来。
那上面放着两盏烛火,但因为夜色黑暗,也只能照亮一半的地界,但这点柔光前所未有的强势,像是能扫开荀家所带给荀引鹤的阴暗灰冷。
荀引鹤瞧着坐在暖色的烛光中的江寄月,她的面部线条也显得格外温柔。
荀引鹤从未像现在这刻,觉得烛光竟然是这般温馨美好,他不由地道:“那还有劳卿卿多关照着我的饮食,我是习惯了,侍刀五大三粗的也想不到这些,我们主仆两人总是一块儿挨饿。”
江寄月道:“你身边该有个人伺候你起居了。”
荀引鹤道:“卿卿就是那个人啊。”
江寄月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捺下心中的嘲讽,把话转开:“明日你还要去京兆尹罢审案罢。”
荀引鹤迟疑了下,其实他原本便想与江寄月商量一下,就不要去京兆尹受罪听审了,一坐这样久不说,今天还是有他看顾着才没被人群挤伤,就怕之后一个不错眼,人群拥挤着发生踩踏事件就不好了。
按照这个案子发展下去,就算引不起更大的轰动,荀引鹤也会请人来让它轰动,因此江寄月身板这么小,确实很容易发生事故的。
荀引鹤道:“案子审出后,我会告诉你结果,听审这样累,你就不要去了罢。”
江寄月道:“我不去,你愿意桩桩件件说给我听么?”
荀引鹤自然是不愿意的,之前不愿让江寄月知道朝堂争斗也一样,倒不是觉得江寄月听不懂,而是知道她聪慧,肯定能听懂,因此更怕在她面前把自己的肮脏狠辣暴露得一干二净。
她会更加不喜欢他的。
江寄月慢吞吞道:“可是范廉回去后,什么都会和昭昭讲欸。”
荀引鹤道:“嗯?”
他是知道周昭昭与范廉来探望过江寄月的,但侍剑的职责只是保护江寄月,没必要跟变态一样贴着江寄月偷听他们谈话的内容,所以周昭昭和江寄月聊了什么,他是一概不清的。
江寄月望向荀引鹤的那眼,充满着幽怨与委屈:“昭昭说,范廉一天到晚都在翰林院待着,他的事,事事涉及朝政,若真因为看不起她,一件都不和她讲,长久往来,夫妻之间就更没有话聊了,莫说培养情分了,只怕会日渐生疏。昭昭与范廉尚且如此,何况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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