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他们袭来的十二把剑刃,其剑刃长六十二普列[1],双面开刃,且剑锋比他们的胸甲骑兵剑较钝,似伸长的变色龙舌头,其剑重一点七里克[2],很适合劈砍,而牺牲一定的刺击效用。
身材不算高大的骑手,上带边白沿三角帽,颈系夜色披风,在高速冲击的时刻,扬起的浪潮裹挟着腥恶——虽然布匹质量未见得好,但摄入的血气熏浸毛鳞,足以令人感到压力。而内衬的海绿色燧发枪兵军衣,它的袖口、纽扣位两边裁边呈酒红色,白净的骑兵马靴、马裤也素然齐整。骑兵们的眼睛神情有些许紧张,有略悠然自得,也有些许沉着冷静。脑后的小辫子也不安分,耳侧的发缕随风燃着黑色的火焰,摸起来却很冷,宛如地狱来的使者,如今都栋立在这群褴褛灰衣者的面前,剑刃挑唆着挥洒鲜血的场面,骑手们的手不以为然,坚定地停立在腰腹处。
“以普兰卢茨王家军队的名义,放下武器投降,我们有权保留你们的性命。”
在面前的一位头领,双唇读出庄严的官话,看起来相当文雅,面相白皙,身材并不魁梧,未闻烟尘味,眉细而形似长刀。
所有人将刀围在一众落单的步兵,也就是他们自己手中的时候,拉特利耶也不忘问他们的来路:
“在做殊死斗争之前,我想问你的名字。”
长官话调平淡,概括也很简略,不似其他贵族那样长篇大论,“弗里德里希,埃特乐尔子爵。”无意间还能嗅到一丝锋利的试探之后,他又说:“投降还是受死?”
“不见血,谁知道拼杀落得几人倒地的下场?”
“说得好,我听过你对我朋友质问的话语——你觉得他带来的人少。”埃特乐尔子爵将剑高举,交叉相抖,看起来听过不少演奏,将自己也当成指挥家了。
不过寥寥几秒,从另一侧河口的骑兵也随即赶到拉特利耶的背面,马踱步声如潮涨潮退,汹涌澎湃,随即沉落,又是一些不整齐的咧利之声,空气中弥漫着能将人皮肤割破的触感。
“为了答应您的条件,我们特意派遣一个中队将近四分之一的人,这样的安排您满意吗?”
话刚说完,所有围在身边的骑兵嘲弄着苦无生机瘦弱青年,甚至还不能叫做青年的燧发枪兵,来回用剑背拍打他们的脖子,被夺下枪之后扣押,强令跪倒在地。
一袭冷汗从脊梁骨划过。
“梅……我没得选,这也不是菜市场。”拉特利耶被夺去所有的行囊物件,就连批在自己身上的地毯和大衣也削去了。
长官指着散落一地的物品,除了枪械,还有食粮、刺刀袋、弹药盒、普兰卢茨和弗兰格亚的银币、铜钱、系装备的肩带、帽子、绑腿、草稿纸、探路的手绘地图、墨水瓶和两根羽毛笔。随身的小玩意也有些,但都不值钱,比菈的旧怀表就在磕碰之中被击碎玻璃,大家对此置若罔闻,甚至用刀刺在时针和分针夹着的空隙,将其举起。
“与敌人是没有道理可讲的,不要用这些行径羞辱我。”比菈即便弄眉瞪眼,也不过徒增一群人的哧笑余欢而已。
“对,那请问为什么弗兰格亚要派兵打入我们的土地呢?”埃特乐尔子爵蹲在他们面前,看上去平易近人,他的朋友和同伴、部下皆有此评价。弗里德里希并非完全的武夫或者军棍恶霸,相反他喜欢先礼后兵,这是作为有教养贵族的先行手段。他捡起掉落在地的坏怀表,双手奉还于它的主人,眼睛不甚锐利,关怀的作风随之而来,“虽然我知道破坏人家东西不对,这一点我很抱歉,但战争就是抱着无限遗憾和歉意,要将对方毁灭的举动。”
“这怎么能相提并论?!”多拉斯也有自己为珍贵之物被破坏的控诉,“可战争是国家利益关系的斗争,不能把它们当人的善恶意志同一而论,是抽象的。”
弗里德里希听到这番话的时候,庆幸与其做出交谈,而不是任由部下将其直接砍杀的念头,对政治哲学一小撮的领悟,都是军中人均手写几个字的草包要强的存在,军伍不知战争为何发生,只知道为钱碌碌向前。
子爵心领这些话,他指着背后数双脚遮蔽地平线上的空隙,将自己的疑问还给小兵,“国王陛下一向与弗兰格亚交好无犯,以国家利益来说,对普兰卢茨的入侵,与欧列尼人结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吊诡事。普兰卢茨是你们在北铎卢洛斯的第二贸易伙伴,而第一是维斯安特王国,作为两个传统贸易伙伴,如今以欧列尼之姻亲,高护墨利乌斯之名,来我国土纵兵劫掠,妄图推翻具合理性的克里斯蒂安,本就不是合算的生意,谈何国家利益可言?”
“国王自有他的深思熟虑。”
“对,你了不起,当对上层的决策一无所知,当然只能奉陛下的敕令为瑰。”当他再指着身边人的眼睛,弥漫着南下侦查闵斯的景象,恼怒而克制的目光时,弗里德里希更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你们服从我的命令,我因此感激零涕,正因弗兰格亚所谓王师之纪律,我们要做的比他们更好。”
拉特利耶想起行进在闵斯南部的甘莱(Ganlere),第三军和第二军摇首相望,他想不明白为什么第二军要频繁派遣骑兵在大队之中巡逻,甚至派出军长自己的警卫连频繁命令,甚至不惜在自己的同胞头顶上开火。但隔河对望,焚毁的村庄,镇上也有被抄家的痕迹,被劫掳强暴的妇女瘫死之数比比皆是,头一次感到愤怒之意,如今却变成了愧疚。
“第二军……没抢过当地平民大众一分一毫,也不曾杀戮。”查茹兰特知道自己和伙伴们未做恶任虐,这并不是他觉得自己应该逃避明明就未犯之过错的理由。
他做出一个惊人的举动,脱开龙骑兵的挣扎,他望向子爵,想起第三军的暴行,眼润如芦荟涂珠,腺红如夏日苹果,当龙骑兵剑将其颈部和锁骨都各指一通的时候,无论如何,在所有能够联系与战争的胜败和荣耀,他激起心中涟漪的地方,并非即将被处决,亦或者被囚于不见天日的地牢与老鼠作伴。
而是残害,兵士们默认它,自以为心安理得,甚至理所当然的残害,为开脱而想起无数个理由:
战斗是要染血的,杀戮是正常的。
从未教过对手无寸铁之人的规限。
不是同胞同源,无法与之共情。
国王只管过领银币铜币的事务。
士兵拥有处决的最高权限,是基于士官对他们的惩罚决定其有效性的灵活规则。
战斗令人应激过度,只能寄希望于自己的理智操作武器。
这是行进损耗,紧急避险,就地补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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