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回:“人之所以流泪,是以身心有伤,疼痛所致,就好比这古松,皇上折了它的枝,犹如断其手臂,留下伤口,有伤自流血、流泪。”
玄烨双目紧盯着树干,不作回答,梁九功恍然大悟,暗称不愧是名满京师的纳兰词人,像自个儿这样的俗人自是想不到的。
“松油会干涸凝结成松脂,就好比伤口愈合,止住了血泪,不再痛了。”玄烨接着他的话说。
纳兰愣了愣,旋即明白他话中深意,道:“皇上英明。”
“这些话,过去也曾有人与朕讲过。”玄烨微微握紧了手里的松枝,说。
“那人必然是了解皇上之人。”
“嗯,那时只有她懂朕,她是朕的解忧草,是朕的知己……只可惜,她离朕远去了。”玄烨忽叹一声,梁九功与曹寅俱是一愣,在御前当差数年,皇上口中的“她”自然是心知肚明的,要与纳兰公子比长情,皇上定不会输给他。
“其实她并未离皇上远去。”
“嗯?”玄烨扭头看向纳兰。
纳兰道:“皇上至今不曾忘,那人必然一直留在皇上心中。”
玄烨笑道:“除了她,你倒是最懂朕的人了。”
“奴才得蒙皇上宠信,是奴才的福气。”
“朕知你说的不是奉承话,朕晓得,有你替朕分忧,陪朕吟诗作对,听朕唠叨,何尝不是朕的福气。”
“奴才惶恐!”纳兰后退一步,正欲下跪,玄烨扶起他,叹道:“你虽懂朕,却也敬畏朕,这点倒不似与她。”
纳兰起身道:“皇上是天下主,万名景仰,奴才自当恪守本分,不敢冒犯。”他本是风雅不羁之人,无心功名利禄、官宦生涯,无奈出于钟鸣鼎食之家,宦海沉浮非他所愿,却又不得不置身其中。然而,他尊敬他的父亲,尊敬这位指点江山的帝王,不忍心学陶潜那样罢官,挂冠而去,唯有低眉折腰事权贵。
玄烨大大“唉”了一声,说:“可是有一点,不得不说,你们真的很像,她也懂风雅,懂诗词,若朕不是皇帝,她与你结识,想必咱们三人定能成为知己好友,登高赏景,吟诗作对,逍遥人生。”他收敛了帝王之风,平添一份儒雅。
纳兰抬头,不禁对他所说之人开始好奇。
“可人生没有假设,需要面对现实。”
纳兰默认,光好奇是没有用的,皇上做不到的事情,他又如何能做到。
玄烨转过身,扔了松枝,一步步走向万春亭,好像是自说自话,又好像在对他们说:“北花园中四方亭台,东西对称,四季分明,可朕偏爱这万春亭。”他站在隔扇外停了下来,并没有继续往上走。
“这万春亭前风景最是独特,这会子入了春,更能看尽园中佳景啦。”梁九功笑呵呵附和道。
玄烨转身,自亭前看向那棵苍劲的松树,笑道:“春中赏景必不可少,只是这儿还有许多朕儿时的回忆。朕小时候调皮,喜欢爬树,吓坏了阿寅和他额娘。”还有她。
“皇上那是心中急切,想救幼鸟。”玄烨的话倒也牵起了曹寅儿时的记忆。
玄烨看向曹寅,笑道:“你倒是记得清楚。”
“奴才岂会记不清楚,那时皇上还命奴才去取梯子,谁知半路遇上了额娘和刘嬷嬷,知道皇上要找梯子爬树,可把她们吓坏啦!”
“之后你们就冒着大雨慌慌张张跑来找朕,可朕任性,愣是拽着你和小六子冲进雨里要将那幼鸟放回鸟巢,谁知朕爬了一半,那鸟儿已经没气儿了。”
“那会儿雨下的大,天又凉,即便有帕子裹着,可那生命小,又经一摔,活不成也是天数。”
“帕子……”玄烨兀自沉吟,好似想起了什么,猛然看向曹寅,问:“当年朕命小六子葬了那鸟,你可知葬在何处?”
曹寅不知皇上为何突然紧张起来,只道:“当年皇上将幼鸟交给小六子后便走了,奴才也紧跟着额娘一块儿离开,不知那小六子做了什么,若他还在世……”
“罢了,朕只是随口一问。”他并不关心幼鸟,只是想找回那方帕子罢了。只可惜,时隔多年,那小六子早在康熙元年,连同他师傅吴良辅以勾结官员藏污纳垢而由太皇太后下旨依“变易祖宗制度”之罪处死。他叹息,若是早个二十几年想起这事儿,或许就不会落得个不知所踪。
那方帕子,想必早在二十多年前由那小六子拿出宫变卖了吧。
当年没想到珍惜,如今想来唯有后悔,只是后悔已经没用了,他不可能向一个死人追究责任,可那是她第一次在这亭中对他伸出援手,她是那么体贴,那么懂事,令他不得不对她充满好奇,从而情根深种……
他们在一起历经波折,充满回忆,好不容易在一起,却因他的过失而让他们成了陌路人,三年了,他始终没有找到求得她原谅自己的方法,亦是没有找到那背后操纵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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