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说起董墨,梦迢缄默了一瞬,若换从前,自然是贬低别人叫他宽心。可如今只是清浅一笑,“就是这回没有,别的地方也能管用。即便是董墨接了这个职,他的职呢,又是谁来接?”
&esp;&esp;孟玉思来也这理,宽了眉宇笑了笑,伸出胳膊替她盛了碗汤,眼也没抬地将碗搁回她面前,“说起他,我不在这些日子,你还是没去见他?”
&esp;&esp;也不知他是催促还是制止的意思。梦迢摸不准,只说:“他只当我还在无锡老家呢。”
&esp;&esp;既说到董墨,她心里难免想起银莲,倘或从前她与孟玉之间是水中望月,那么现如今,这两人就是水中起波澜,将月又模糊了些。
&esp;&esp;梦迢心里有丝不高兴,懒懒地搁下箸儿起身。她是想从对董墨的一点悸动里抽身,回到原来的日子里。可原来的日子里又多出个人来,总是发生了些变化的。
&esp;&esp;孟玉搁下碗追望她,“你就吃饱了?”
&esp;&esp;她没答,坐在榻上叫丫头端茶水漱口。窗外晴光密罩,莺啼燕噎,唤起新愁压旧眉。
&esp;&esp;梦迢揩着嘴,将丫头挥出去,盘着腿儿在榻上吃茶,乔作不经意提起,“你回来三日,前两日只顾着公务,昨日回来也是在案上理账目看契书,入夜倒头便睡,还没去看过新姨娘呢。”
&esp;&esp;“噢,这一向忙,我倒忘了。”孟玉适才想起银莲来,笑了笑,“她在家住得还惯么?有没有哪里惹你生气?”
&esp;&esp;“她住不住得惯我哪里晓得?这该是你做丈夫体贴的事情嚜,你自己去问她。”梦迢闲讥一句,又缓缓把嘴角搁平,“我正要与你商议件事。姨娘是你的人,接来家里是应当的。可她妹子玉莲住在咱们家算怎么回事?咱们不能够白给人养小姐吧?我看你在衙门里拣个当差的,将她嫁出去为好。”
&esp;&esp;孟玉那厢漱了口,也挪到榻上吃茶,“这话不错,我原本就答应她要替她妹子看户人家,只是一直不得空。”
&esp;&esp;梦迢拈帕将茶盅沿口轻拭一圈,抬起一双冷淡的笑眼,“咱们家,各人有各人的差事,从来就没有一个吃闲饭的人。梅卿眼瞧着要出阁了,还没个人顶上。你这位银莲姨娘,我看着很好,不知你意下如何?”
&esp;&esp;蓦地问得孟玉哑口无言,也不知近来事忙还是别的,他从未想到过这里。此刻现想,银莲那弱娇娇的模样跳到眼前来,怎么瞧都不像能在那些达官贵人面前顶事的样子。
&esp;&esp;沉默中,梦迢一双眼尖尖地笑盯着他,似要钻进他心里找寻一点什么蛛丝马迹似的,“好不好的,你倒吱个声呀。”
&esp;&esp;他最终无所谓地笑开,半副身子欹在窗台上,“你看着办吧,这种事情一向是你操心,何必问我。”
&esp;&esp;顷刻梦迢便笑靥如春,将他的茶盅端到面前添茶注水,“到底是你的人嚜,总要问过你的意思。那你听我的,先将她妹子的亲事定下来,早日打发走了为上。”
&esp;&esp;说到此节,她又冷了脸,“我不喜欢她这妹子,咋咋呼呼的,吵得人脑仁疼就罢了。前日还与彩衣吵嘴,把彩衣都委屈哭了。要不是看她才到家来,又终究是外人,看我不剥了她的皮。”
&esp;&esp;孟玉久不见她发狠了,她一发狠,跟个踩在房梁上的夜猫似的,高傲又冷厉,温柔的声音里含着威慑,随刻要亮了爪子朝人扑过来。让人觉得可爱,又有些让人胆怯。
&esp;&esp;为哄她,孟玉欠身过来,捧着她一只手轻轻揉搓,“她那妹子是有些鬼心眼,不过也就是些小聪明。”说着朝罩屏外吩咐,叫小丫头喊彩衣来。
&esp;&esp;片刻彩衣进来,孟玉又使小丫头告诉官家,拿五十两银子给她,再另裁两身好衣裳穿。
&esp;&esp;彩衣蒙头蒙脑地望着梦迢,梦迢冲她笑笑,“你老爷听说你受了气了,赔你呢,还不找管家要东西去?”
&esp;&esp;彩衣转瞬便笑,谢了礼,高高兴兴出去。孟玉望着她没了影,适才笑转回来,“这丫头被你惯坏了,傻里傻气的,往后嫁了人,只等着受婆家的欺负。”
&esp;&esp;梦迢将眼一篾,“我看谁敢。”
&esp;&esp;日子似乎终于与从前的步调一致,他们险涉在阴潮潮的泥泞路上,提着一股子阴狠劲,每个步子都可能会摔跤,行得不甚稳当。
&esp;&esp;但心里却有无限的安全,大不了拉人做垫脚石,踩在别人的骨头上行走,横竖是走惯了夜路的。
&esp;&esp;然而更玄妙的,算计一场,梦迢仿佛就巩固了从前坚冷的心,驱赶了前些日子入侵她心里的柔软,且新加筑了一道稳固防线。
&esp;&esp;她觉得她又是于爱无求坚不可摧的梦迢了,倒又拾起一点信心去重新面对董墨。
&esp;&esp;这一耽误已是四月中,粉旭花旋,懒听莺天,蝉时轻至,唤起一脉愁淡。梦迢起先说好是三月回来,董墨等了这样久还不见人,开始他担忧是路上不好走,问了衙门里一句,常跑路的差役说路上虽有些泥泞,却还算顺。
&esp;&esp;他又想别的因由,天灾人祸想了个遍,可想来想去,那些成堆的缘故只不过慌乱的掩着一个绰绰的疑忧——梦迢不再回来了。
&esp;&esp;这是极有可能的,她嫁过人,人总难搁置旧情,就算它只是闲置案角,蒙上灰尘,也不经意会瞟它一眼。何况他们的“新爱”也并没经过几多锤炼,他供给她的,论到底不过是日子上的一点优渥。
&esp;&esp;而痛往往比乐更深刻,尤其对一个女人来说,苦痛是个迷人漩涡。又或者,她仅仅只是不想再骗他,因此不回来了。无论哪一种,都叫他半喜半伤。
&esp;&esp;他便将手边刚写完的家书攥成一团,丢进案上一只翠绿的香炉里。那炉盖上的烟孔顷刻冒出呛人的浓烟。他又背着理智有些后悔,揭盖要捡,遗憾笺已剩半,一圈黑的缺口正迅速蔓延,把另一半也吞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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