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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部分(第1页)

溪水长流

奉化的溪口,小镇上多游人,不像江南诸多生活型小镇,蒸腾着十分热切的生活意象。溪口之溪,便是剡溪,自西向东流过,至武岭头与溪南山阻夹成口,曰溪口。剡溪是唐诗之路的剡溪,白居易曾书:“东南山水越为首,剡为面,沃洲天姥为眉目”。唐代诗人著边关,边塞诗甚为雄壮凄美,而另一面,却是江南山水,曾经热过游吴越,走剡溪,登天姥,渡镜湖,沿着“青山行不尽,绿水去何长”的剡溪行走,或顺流而下,或逆流而上,唐诗之路从钱塘江上溯过剡溪,到天台山石梁飞瀑,长190公里,名篇有李白的《梦游天姥吟留别》。

今天仍可以理解的,唐代诗人接踵踏歌而行,沿着清清浅浅,悠悠流淌的剡溪,体会“连峰数十里,修竹带平津”的吴越气氛。初夏时节,山已葱翠,清可见底的剡溪,或有小桥,两岸多竹,樟树的球冠高高低低散落山脚水旁。如是步行这样一条路,美妙是可以猜想。从剡州过四明山,至溪口,目光越过黑瓦白墙的村庄,或者白雾绿云的茶山,画眉低吟,竹鸡婉唱,阳光散发着明亮的微热,峰回路转绿为山,清澈悠长水为镜,从风景上行走,总也给人心旷神怡,思绪翩翩。

到溪口,我过桥在剡溪的对岸小憩片刻,看小镇上人来人往,溪埠头上,也有红男绿女拿手巾沾水洗面,去了那一路旅尘。风光无限好,才是初夏时,岸边有许多野花开了,散发着恬淡或者清苦的芬芳。从桥上回到小镇,随了人流往去往丰镐房,这便是蒋介石故居,门刻有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字样,搞笑的是,门左边站着一位酷似青年蒋介石的青年男子,额全颓,蓄蒋式胡子,穿黑长衫,戴白手套,左手执黄绢纸折扇,右手执黑色阳伞,付20元可为游人打伞合影,生意十分兴隆。我对此了无兴趣,转去看千层饼制作。

千层饼制作应是溪口镇一小小风景,制饼者当着人制,当着人烤,揉好切割成火柴盒大小的面坯码起,泛着黄灿的油光,烤出时则呈暗绿色。2公分厚的千层饼共有27层,主原料是面粉,加以白糖、芝麻、花生米及苔菜粉,经过十二道制饼工序,最后焙烘而成。焙烘即是贴在传统的炉膛里,约3小时焙烘一炉。看了约半个钟头,我也称了一斤,果然是酥松香脆,甜咸适宜。问之,千层饼乃光绪四年(1878年),由王毛龙、王化龙兄弟二人在溪口镇开王永顺饼店而首创的。

溪口的名吃,首推芋艿头,“跑过三关六码头,吃过奉化芋艿头”,是旧时见过世面的人。芋艿头就是芋头,溪口芋艿头分四大品种:大芋艿、红芋艿、黄粉萁、香广芋。所以,在溪口镇一定是要吃芋艿头的,据台湾的美食家考证,蒋介石先生一生中最离不开的也是芋艿头,有时一餐就吃三个蒸芋艿头,再无它食。

进了酒店,上楼,找一个临街的包间,此处可以看见街和街外的剡溪,已经有少男少女跳进溪中戏水,阳光、翠竹、清清的流水和青春的动感交融一起……我开始点菜了。我要一个芋艿头煲鸭,然此菜没有,芋艿头煲鸭,要到中秋节时吃,那时候鸭子长成,芋艿头丰收,正是品味此菜的佳时。也罢,改要了一个芋艿头煲排骨,油焖羊尾笋,其余还有若干菜,已然忘却,要了宁波K牌啤酒。芋艿头的味道可用绵柔糯香来表达,我感觉这味道便是白水煮之,其味也佳。就吃芋艿头排骨,油焖羊尾笋,喝K牌啤酒,看着剡溪悠悠的清流。羊尾笋仍须写一笔,羊尾笋由嫩竹笋加工而成,形似羊尾得名,溪口的竹,大约有几样:石竹,也称乌竹,红壳竹、黄壳竹、雪竹。走剡溪,似乎无处不食笋,且多鲜笋。溪口镇多竹,背靠雪窦山,面对剡溪流,甚是优雅而宁静,青山碧连天,浅水千古流,能泛舟乎?

酒足菜饱,上雪窦山。去雪窦山的路程不算短,离开溪口镇的公路干道,就遇到茶山,或者说,从剡州过来,一路有茶山,茶、竹、樟、溪,遍野的蕨类植物丛中,可以看到一簇簇一片片红云般的杜鹃花。上盘山公路,云庶雾罩,如我某年上黄梅的紫云山境况相似。不过,那次上紫云山听见过野山羊叫,“昂、昂、昂”的,以为是大型兽类,尤在夕阳沉落之际,此声颇为提神。

沿茶山蜿蜓向上,山苍翠,天蓝蓝,想着一个雪窦山的雪字,就将那山谷的雾,看得愈渐的白。车停在雪窦寺门侧,举首便看到碧潭之上的婆娑古树,此确幽境,想着这里应该栖憩几只鹤才好。缓步过去,清风徐徐,碧潭边多奇石,有桥,住此山中,应可在此垂钓,在碧潭边站立片刻,去了崖边,看千丈崖,那一泓清泉一波数折,蜿泻千丈,顺山涧而下,流至山谷间的亭下湖。亭下湖是山中一片碧水,山苍苍,水如镜,宁静悠远,是一个非常优雅的读书处,大约在清朝雍正(1731年)建起文昌阁,1924年清明蒋介石回乡,见文昌阁将圮,遂在原址建起中西合璧的风格的两层别墅,取名乐亭,小院子十分幽静,蒋介石与宋美龄回乡,便居于此。1939年12月12日午后,日军轰炸机将乐亭炸平,现在的乐亭,乃1986年政府投资仿原貌重建。

逛了乐亭,走到一处路边,见有人炒茶,前去问茶,炒茶人说,他炒的是雪窦山云雾,这茶肯定是要喝的,买下一两,炒茶人给包装并送一茶叶罐,将茶叶装入包中,心里面欣欣然,能到溪口去泡一杯雪窦山云雾品饮,也是难得。炒茶人身边有一人卖芋艿头,掂掂重量,就放弃了,要背的路太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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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宋庄(1)

2005年的冬天随着银杏的金黄叶子飘下来,天就冷了,心里还惦着怀柔的黄栌树,山冈上漫坡红云的景况,总是令人向往。计划了好多次的出游,皆因文务之忙,不得动身。今天终于想动身出去转一圈,正拿不定主意,恰好接了电话,九江发生地震,湖北这边有震感,一些建筑物产生裂纹,我那新买的房子在七楼,也不知震裂没有,没住人,打听也打听不到,遂一时无心写作,不如出去转一圈。翻出北京地图,确定去平谷,听说平谷金海湖畔的“大柴夸炖胖头鱼”味道甚佳,不妨去品尝一下,骑了建龙125,先去大家庭摩托店买了狗皮护膝戴上,再往城外走。

太阳暖融融的,没有风,是个好的冬天。我觉得冬天,有暖融融的太阳,加上没有风,在北方就是好冬天,可以蹲墙根晒太阳,天南地北胡说,喝安溪铁观音,或下象棋,或打拱猪牵羊,都有快乐可取。但是人坐得久,就不愿多坐,骑车出去颠簸一下,颠个一二百公里地,这一天都感觉很见世面,精神振奋。然今天又看错方向,顺着新华大街笔直骑了,到街的尽头,有一条路去建筑工地,一条路去宋庄,便将车向左一打,去宋庄吧。

宋庄是一个镇,路过了几次,曾经想去住一段时间,主要是想跟宋庄的画家作个交流,自圆明园画家村迁至宋庄以后,宋庄就是中国先锋绘画艺术的专有符号。冬天的路上车辆不多,路边堆起了落叶,换了四档,拧几把油门,宋庄就到了,这里离通州城只有五公里地,不过,我是绕了个大圈子来的,里程表上显出12公里。忽然,想起来没带金刚的电话,金刚在宋庄住了不止半年,他主要是写宋庄的先锋艺术,金刚是书呆子类型的人,我曾在现代城的茶马古道喝米酒的时候,请金刚带我去宋庄玩,我想从先锋艺术的推动力及文化的原生态的角度写一写宋庄画家,没带金刚的电话,接不上头。我索性继续往前走吧,从这里也一样去平谷的金海湖,北京这地方,有两大特点,一个是条条道路都能通向目的地;一个是水体的称呼,北京的最大水面积叫水库,小些的水面积叫湖,再小些的水面积就叫海了,如什刹海,中南海。

我看见街边一个空旷的场地,一堆人围着一辆农用车,地上一摊新的旧的破的铝锅,干甚么?骑过去,停下车,见是一个中年工匠在现场翻砂铸锅,这是一个稀奇的事情,我去锁住车,从包里取出数码机,从工匠的筛砂、筑砂、制模、砸旧锅、化铝、浇铸、清砂、除毛边等整个工序拍下来,工匠铸的是平底铝锅,此锅直径约50公分,锅沿约15公分高,重量达2•;5斤,十分的厚实,北京人又叫这种平底锅为饼铛。我问工匠贵姓,他警惕地问我是干什么的,边上来加工锅或看热闹的农民,自作主张地说我是画家。这个地方,除了农民,大约就是画家,看街两旁电线杆上挂满了广告:宋庄文化节。我想这文化节,就是冲着宋庄的画展来的,早先听说,宋庄不容易批下画展,不知何故,可能他们的画展都要办成国际画展,一个小镇可以举办国际画展么?他们还有一种招贴,索性印着:中国宋庄。好像宋庄真的国际化了,像斯尔哥德摩乡下的小镇。因此,我就顺水推舟地说:我是画家。但有一穿浅灰色西装的青年随即问我:你住哪个村?他一直守着看铸锅,不时在手上把玩一个三星手机,他的领上没有打领带,额上有一片正在消退的青春痘,方脸。看来宋庄的画家,远不止住一两个村。我叫不出村子的名字,就胡乱一指,说是那边村子的。为了阻止他接着追问,我接着说,我拍过补锅匠、补缸匠、补碗匠、检瓦匠、修伞匠,这是第一次见到铸锅匠,这些手艺在工业化以后,都会消失的。我这么一说,这位青年却生气了,快消退的青春痘红起来,他说,我起码看过了三四回画展!说话间转了个身,又重复一句,我起码看了三四回画展!嗯,看画展与拍铸锅匠有什么关系呢?哦,我明白了,他感觉到我没说真话,不告诉他真实的住址,是将他归入不懂艺术一类吧?不过,他没再问我什么。

翻砂的模具在车厢上,化铝炉在地上,所以工作起来,工匠一忽儿上,一忽儿下,冬天的太阳有些偏南,正午时也斜着照来。他的小型鼓风机,是用电瓶的电驱动的。驾驶楼后左边立一很高的木柱,上绑一个比较大的喇叭,现在生意很忙,喇叭就休息。铸锅,时间主要花在化铝上,功夫主要在制砂模上,工匠的模型是一个约80公分的厚壁铁圆桶,上模浅,下模深,两模之间有一销轴相连,工匠先将下模铺满砂,扣上他的标准锅,压实,再合下上模,拿5公分直径的塑管埋入,灌满砂,执一把前端是方,后面是长木柄的夯具,两手平握向下夯砂,夯实,拔起塑管,那是浇铸口,在对面用筷子直径的钢钎插一气孔(这孔供浇铸时排气用)。工匠最专业及优美的姿势,是他掀起了上模,修好浇铸孔,伏身上仰,用一根25公分长,直径约8毫米的紫铜管吹去上模的浮砂动作,他含着铜管吹着气摇头一晃,浮砂尽去。工匠短发直立,红脸庞,浓密的八字胡子有些泛黄,他额上有很深的王字纹,眼睛大,神色沉着自信,像大一号的鲁迅,他的手骨节粗,密布黑的深纹。工匠沉默了一会,告诉我,他姓候,我叫他候师傅,问他从哪里来,他说是邯郸人。邯郸很远呢,他说开车走一天就到了,关于收入呢,一天能铸10只锅,每口锅收加工费10元,铸水壶加工费15元,暗里掐指一算,日收入可有100元呢。但他补充说,每天开销要花三四十元!我问他,这样的铸锅至少能用10年吧?这么厚!候师傅说,至少用20年!

在宋庄(2)

说话间,候师傅又去拎起杆秤称铝,来铸锅的人,多半拿来一只穿底的旧锅,几只穿底的水壶,一些易拉罐,铝丝,也有人拿来半只发动机的气缸盖,一截铝门窗的型材,一个电视的铝天线,凡是铝质的废品,都能见到。候师傅要称出多于2•;5公斤,才可以铸一口锅,化铝时,会有些杂质,我看有老大妈用木棍敲击候先生勺起的杂质,看其中是否有纯铝。对于不铸材不够的客户,候师傅从一只大纺织袋里掏出自备的铝锭,银亮的铝锭,型状若窝头。看候师傅铸了两口锅,感觉到饭了,就去边上的饭馆,招牌上有“羊汤大饼”字样,就来个羊汤大饼吧。

坐在饭馆的大棚里,等着羊汤,等着大饼,抬头看着铸锅人,蓦地想起,这等用铝材铸造的事情,我少时也做得挺多,从工厂里拿回活塞、化油器敲碎化铝,铸军皮带扣。铸模外框是木条钉的,一口砖大小的长方框,上下两个,红砂(铸砂)是到机修厂去装回的,军皮带扣有两种,有五星八一字样的,为正宗,光板的,不正宗,但有五星八一字样的,铸起来的难度高于候师傅铸锅。化铝是个难度,要趁大人上班,才能在自家的煤炉上化,细心的大人会数煤。化铝的容器采用自行车铃铛盖,自行车铃铛盖不拿自己家的,到街上的自行车上摘,所以那时候的人在外停了自行车,锁上车以后,还要旋下铃铛盖和钥匙一起装进口袋里,骑车前再旋上铃铛盖。主要是摘永久和飞鸽牌自行车的铃铛盖,容积够大,但不久就有防盗自行车铃铛面世,有此铃铛的自行车比较好销……假如我也来铸锅,估计不会比候师傅差,想到此不由的“扑哧”一笑,时间呀,岁月呀,我的许多创造冲动啊……而如今,我比较惦着做菜。

羊汤上来了。京郊及河北一带,称羊汤者,便是羊的杂碎汤,有羊肝、羊肺、羊肚等等,羊杂碎放锅略炒,加水用大铁锅座煤炉上文火长煨,汤白如乳汁,佐了香菜和胡椒粉,鲜爽致极。羊汤上来了,再要一盘炒饼,炒饼是将大饼切丝,佐了绿豆芽、白菜叶和蒜蓉等,绵脆二感,于饥肠辘辘之时,直个是香饼与鲜菜,结结实实的快意吞咽,吃两口再喝口热羊汤,冬天午后的暖阳如同照耀到心里。慢慢儿吃,心想反正出来了,不一定就急急地赶回去写文章,今天拍了上百幅铸锅的照片,可是一个收获,民间的生存,千宗百样,如此铸锅也能活,这可是工业时代最原始的加工业!我的建龙125摆在边上,它是欧Ⅱ排放标准了,还能想什么呢?没有金刚的电话,也不想找其他的朋友问了,难道候师傅的铸锅不是行为艺术?场地上大大小小新新旧旧的铝锅摆了一片,一辆高竖着喇叭铁锈斑驳的时风牌三轮农用车,一只冒着红火焰的化铝炉……诸多人在冬天暖融融的太阳下围观,他从容不迫地从砂中翻出一只只银亮的锅,它将煮沸几多人家的庸常岁月?我付了钱,骑上建龙125驶往通州城的方向,太阳已经西斜了。

黄豆在黄州

我只觉得黄州是一个奇迹。黄州像出了许多历史名人一样,出过许多美食,附会在苏东坡身上的诸多美食不论,黄州完全可以构成自己独立一个菜系。至于美食方面的民间传说,亦真亦假,即不论相信其有,或相信其无,都可能犯上片面的经验性错误,因为民间的传说总是在不停地修改的,它往往趋向今时,比如说燔谷而食,以今时眼光看,那就是小米爆米花,但原始时代肯定不是这样。带壳的谷子搁在烧滚的石头上烤熟,到有焦香时取而食之,其中或许可以爆起一些米花,然不是专业爆米花,燔谷而食就是燔谷而食。黄州的诸多美食,与黄州的地产、文化和生活方式相关,关键是黄州美食表达在民生之中。

黄州这个地方现在叫做黄冈,有一种食品可能贯穿黄州人的一生,那就是炒黄豆。炒黄豆对于黄州人来说有多么重要呢?黄州人从孩提时开始,一直到老,他们都吃炒黄豆,不论社会地位高下,不论在本乡本土生活一辈子的黄州人,还是在京城身据显位,亦或漂洋过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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