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人垂下了眼帘。
娜丁·博因顿尖声说道:“这根本不可能!”
波洛的目光飞快地转向了她。
“不可能,夫人?”
“没错。”她顿了顿,摇了摇嘴唇,然后,说道,“这种对金妮的指控,我是不会允许的。我们——我们所有人——都知道这不可能。”
吉内芙拉在椅子里轻轻地摇了摇,嘴角的线条不再紧绷,变成了微笑——一个小女孩动人、无邪、毫不自知的微笑。
娜丁又说了一遍:“不可能。”
她那柔和的面部曲线变得僵硬起来,表情坚定。跟波洛对视的时候,眼睛里满是严厉和无所畏惧。
波洛向前探了探身,半鞠了一躬。
“夫人很聪明。”他说。
娜丁平静地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波洛先生?”
“我是说,夫人,我早就发现你头脑出众了。”
“你在恭维我。”
“我认为不是。你一直都在冷静而顾全大局地正视现实问题。表面上,你跟你丈夫的母亲和平相处,因为,你觉得这么做是最恰当的。但是,在内心深处,你审判她,并且定了她的死罪。我想,在不久前,你意识到,你丈夫获得幸福的唯一机会就是努力离开这个家,不管将来的生活有多穷困,他都需要自己去争取。你甘冒一切风险,极力去影响他,想让他这么去做。但是,你失败了,夫人。雷诺克斯·博因顿已然不再向往自由,而是心甘情愿地陷入了冷漠与忧郁之中。
“现在,我一点都不怀疑,夫人,你是爱你丈夫的。你下定决心离开他,不是因为对别的男人产生了更深刻的爱。我想,这是你为了最后的希望而做的最后的努力。处在你这个位置的女人,只有三条路可走。她会试着恳求。这个我说过,已经失败了。她可以用离开威胁他。但是,有可能这种威胁都不能让罗诺克斯有所动摇。这只能让他在苦难中陷得更深,但不会刺激他奋起反抗。最后就是一个绝望的赌注。跟其他男人一起离开。嫉妒和占有的本能是男人内心之中根深蒂固的、最基础的本能。你想努力唤醒这种深层的原始本能,这就是你的智慧所在。如果雷诺克斯轻而易举地看着你跟另一个男人离开——那么,他就真的非人力所能拯救了。而你,也只好为了自己,在其他地方开始新生活了。
“但是现在,让我们假设一下,就连这最后的一个赌注也失败了。知道你的决定后,你丈夫心乱如麻,然而,他没有像你希望的那样,在原始男性的占有欲的刺激下而做出某些举动。还有什么方法能将你丈夫从那糟糕的精神状态中解放出来吗?只有一个办法了。如果他的继母死了,一切可能还来得及。他会作为一个自由的人开始新的生活,重建自己的独立性和男人气概。”
波洛顿了顿,然后轻轻叹了口气,重复地说:“如果你婆婆死了……”
娜丁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用一种不为所动的、平静的语气说道:“你想说是我做的,对吗?你错了,波洛先生。我对博因顿老夫人说我很快就要离开,然后直接去大帐篷找雷诺克斯了。一直到我婆婆被发现死亡,我都没离开过那里。也许,我对她的死有内疚感,因为我刺激到她了——当然,前提是她是自然死亡的。但是,如果像你说的(虽然迄今为止你并没有直接证据,而且尸检还没开始,你也不可能有),她是被谋杀的,那么,我根本就没机会动手。”
波洛说:“在发现你婆婆去世之前,你都没有离开过大帐篷。这是你刚才说过的。博因顿夫人,这正是本案中,我所不能理解的几个疑点之一。”
“什么意思?”
“在我的单子上写着呢。第九条:六点半,晚饭准备好了,一个仆人被派去通知博因顿老夫人。”
雷蒙德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卡罗尔说:“我也是。”
波洛逐一打量着他们。
“你们不明白?呃?‘一个仆人被派去’——为什么是一个仆人?你们,你们所有人,难道不是都在殷勤地伺候着老太太吗?难道不是总会有人护送着她去吃晚饭吗?她身体不好,没有人搀扶的话,从椅子里站起来是很困难的。总会有人在她跟前服侍着。所以,我认为晚饭准备好了,那么她的家人自然会有一两个要过去搀扶她。可是,你们当中没有一个人愿意这么干。你们全都有气无力地坐在那儿,面面相觑,猜度着为什么没人动弹。”
娜丁严厉地说:“太荒谬了,波洛先生!那天晚上我们都很累。我们应该去,我承认,但是——那天晚上——我们碰巧都没去!”
“正是——正是。那个特别的晚上!夫人,跟其他人相比,可能你陪在她身边的时间更多一些。你早就机械地认同了这个责任。但是,那天晚上,你并没有提出要去帮忙把她搀扶进来。为什么?我问自己——为什么?我可以告诉你我的答案。因为,你清楚地知道,她已经死了——
“别,别打断我,夫人,”他充满激情地举起一只手,“请听我说——听我赫尔克里·波洛说!有人听见了你跟你婆婆的对话。一个能看到却听不到的证人!爵士夫人和皮尔斯小姐距离你们很远,她们看到你好像在跟你婆婆说话。但具体情形如何,有什么确凿的证据吗?我会告诉你一个小小的理论。你有头脑,夫人。以你冷静从容的风格判断,如果你下决心杀死你丈夫的母亲,那你会做好充分的准备,精心策划。你可以利用杰拉德医生上午远足的时候偷偷溜进他的帐篷。你肯定能找到可以利用的药物。在这个问题上,你所接受的护士训练帮助了你。你选择了毛地黄毒苷——跟老太太服用的药是一样的。你还拿走了他的皮下注射器,因为你很沮丧地发现自己的那个不见了。你希望,在杰拉德医生尚未发现时,能把注射器放回去。
“在实施你的计划之前,你最后一次努力激起你丈夫的行动意志。你告诉他,你准备嫁给杰弗逊·柯普。你丈夫虽然伤心,但是并没有表现出你所期待的反应,所以,你被迫把你的杀人计划付诸行动。你回到营地,路上遇见了爵士夫人和皮尔斯小姐,并且愉快而自然地跟她们说了两句话。你去了你婆婆坐着的地方,你的注射器里已经装好了药水。抓住她的手腕很容易——因为你受过专业的护士训练,因此动作娴熟——把药水推了进去。在你婆婆反应过来之前,你已经完成了这一系列的动作。山下的人,因为离得远,只能看到你弯腰跟她讲话。之后,你特意去搬了一把椅子坐了下来,做出一副跟她密切交谈了几分钟的样子。因为,谁能猜到你是坐着跟一个死人在说话?之后,你把椅子搬走,到下面的大帐篷里去。在那儿,你发现你丈夫在看书。你很小心,寸步不离大帐篷!你很肯定,大家会认为博因顿老夫人是死于心脏病(其实她确实是因为心脏病发而死)。你的计划之中,只有一个破绽。杰拉德医生因为疟疾发作而躺在床上,你没办法把注射器还回去——而且,你并不知道医生早已发现注射器丢了。夫人,这就是这桩罪案中唯一美中不足的纰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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