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生孩子,我要见父亲。
一想到我在曼彻斯特的酒店里,就让我抓狂。我用酒店便笺列了个清单。不过这总让我觉得,我像在演电影:用酒店便笺记事……感觉太戏剧化了,就像是一场梦。我以前从没自己住过酒店,这是一家不错的酒店。马尔马逊酒店正好位于市中心。格雷戈用自己的信用卡帮我订的。他说,他希望我住得安全舒适。好吧,我很安全。但我不会说,我很舒适。当我不去想来这里的原因时,我觉得很兴奋,感觉自己长大了。不过很快,我会再次抓狂。
在我翘课前,有一位创意写作老师总说:逼自己走出舒适区,看看自己到底能做什么。我第一次觉得,我完全走出了舒适区。这让人激动,也让人害怕。
我的清单有点像待办事项,也有点像备忘录。因为,我似乎改变不了清单,即使我想改,现在也改不了了。这是一个短清单,上面写着:
我要生孩子。
我要见我父亲。
他甚至还不知道我的存在。
我把清单塞进口袋,来到这里。现在,我抓着清单——一张叠起来的方形酒店小便笺,想象着,我的指尖能摸到字。唯一阻止我逃跑的就是那些字。
我屏住呼吸,在阶梯教室外等着,集中精力做这件事:进去见他。我努力抛弃一切杂念——妈妈的病、孩子和一切——只是站在那儿,做好这件事。要做到很难,我害怕了。感觉一点也不真实,我站在那里,就要进门,马上要跟我父亲呆在一间屋里。我不敢想象,哪怕只剩几秒钟的距离。
我跟在一群女孩后面,跟她们一起进了阶梯教室。没人多看我一眼。我穿着黑色低腰牛仔裤和长款黑衬衫,看起来还像个学生。我进门前,把头发梳得蓬蓬的,尽量多涂些眼线膏,涂了一层又一层。我身上唯一的颜色,就是红色的唇膏,那是为了妈妈:我涂红色唇膏时,觉得她好像跟我在一起。
我的本能反应是坐在阶梯教室后面,但是那里已经被占满了。他们会认出我是陌生人。所以,我去了空着的前排。我一眼就认出了他。我父亲——就在那里。
那一刻令人眩晕。我忍不住想狂笑、尖叫、手舞足蹈。不幸的是,我什么都没做。相反,我低着头,拉高了衬衫领。把自己当成私家侦探,能让我感觉好点。
他打开文件夹,抬头盯着屏幕,小声对着苹果电脑咒骂。显然他的演示文稿出了点状况。我能帮助他,我对演示很在行。他看起来比我想象中要老。不知道为什么,我总以为,他还是个年轻人。我决定来这儿那天,妈妈给了我一张他的照片——浓黑的头发,高高的个子,优雅中稍显笨拙。不过,他没我想象中高。他后脑勺都有点秃了,有点反光。不过,对一个老男人来说,他穿戴讲究,似乎穿着一条迪赛牛仔裤和一件很有品位的衬衫……当然,如果他没把衬衫拉得那么平整,塞进牛仔裤里,会更好些。
他整理着笔记,又抬头看了眼教室,四周都是吵闹声。也许,他想看看今天的听众是什么样的。不过,教室没有坐得很满,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也许是在看妻子发来的短信,然后……我愣住了。
他看见了我,冲我笑了笑。我认出了那个微笑,本能地回应了他的笑。因为,那个微笑,我以前见过一百次了。从我卧室的镜子里,从我挂在头顶的墙上、朋友给我拍的照片里。他看起来跟我好像!我期待他也能认出我来,马上意识到我是谁——一个丢了很久的人。但是他没有。
“第一排有‘观众’,可不常见。”他其实是在对我说。
他说话得体,声音深沉,有感染力。没错,我觉得,他声音很有感染力。他很自信,对自己很肯定。他在跟我说话。
“我不是这里的学生。”我诚实得有些荒谬。因为,我不想跟他的第一句话就说谎。“我只是听说这门课很好,想来听听。”
他看起来很开心,非常开心,甚至有点傻乐呵,就像一个不太安心的人。我注意到,他左手戴着大大的结婚金戒指。我之前就知道,他结婚了。但是,我很想知道,他妻子什么样,她会不会喜欢我。我想知道同父异母的妹妹怎么样,她们长得像不像我。很有意思,我从没觉得,埃丝特是我同母异父的妹妹:她从一出生,就是我的亲妹妹。但是,这两个陌生人,我甚至想象不出……我难以想象,她们是我的半个妹妹。把我们放在一起,也许能打起来。
“这样啊,”他冲我眨了眨眼,“希望你喜欢这门课。”
接下来的几秒钟,我说服自己接受,我父亲是一位会对陌生人眨眼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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