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妈妈一样,弄丢了自己孩子的爸爸。
女孩慢慢地绕着钢管,软弱无力地滑下去,再翻过身来。她做出倒立的阿拉贝斯克舞姿(1),大腿支撑,最后身体翻过来,水晶指甲刮过肮脏的舞台。她双臂抱紧钢管,双腿踢到身后,在舞台上叉开双腿。在她脚边,三四个男人看着她纤弱的身体扭曲伸展。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她平坦的胸脯上,当然还有她凸起的肋骨、苍白的皮肤、平坦稚气的臀部和厌倦空白的表情。不过至少,这女孩的丁字裤还挂在她身上。
我很高兴,我上班的俱乐部里,不是什么都会发生。不过,我知道,在包间里确实可能发生。在那里,发生了许多我不了解的事。所以,我尽量不看舞者的其他赚钱机会。大多数舞者时不时会那样做,把它看得像乐购超市的临时夜班补货架一样随意。我猜,当我春天刚得到这份工作时,最让我震惊的是:想方设法出卖身体,对舞者来说是这么……随意。在这家俱乐部里工作的,都不是那种有教养的女孩,不是你在周日增刊读到的女孩——她们决定脱衣展示后现代艺术,或赚钱读完大学。在这里,每个舞者都是别无选择的女人,除了继续跳下一支舞,她们没有未来。我看到她们,看到她们的表情,就明白了。我觉得自己也是这样:一个没有未来的女孩。没有大学学位,没有男朋友,有50%的患病基因。我还没得到想要的生活,就可能得上脑部退化疾病。妈妈不知道遗传了这个基因,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否遗传到了。尽管现在我有机会弄清自己有没有这个基因,但我不确定真的想知道答案。基于将会发生的事情,我不想做这个选择,可基于我的为人,我知道我还是会做。
我的选择就是:留下孩子。
妈妈让我读着奥斯汀和勃朗特长大,这让我认为爱情和性是一件纯洁神圣的事。我渐渐相信真爱,缘分总会扭转局面。即使在我们只有女性的小世界里,没有父亲、爷爷、哥哥、叔叔,我仍然认为,当我的英雄到来时,他会绝对可靠:他会成为我快乐的钥匙。就像格雷戈出现在妈妈的生活中,她就……轻松了。他就像她丢失的碎片。她甚至不知道一直在找什么,但现在却找到了。
但是,在格雷戈出现前,妈妈一直对私生活很谨慎。从没有男朋友借宿或留下喝茶。反正,据我所知从没有过。我成长过程中,没有任何男人不冷不热地想认识我。我很怀疑,如果她让我看到来来往往的关系,看到别人的利用和伤害,了解到他们嘴上一套背后一套、两面三刀的功夫,是不是会更好些。如果我不是那么迷恋真爱,也许就不会落得现在这样。小时候,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认为,妈妈之所以独身是因为她还爱着我父亲——那个遥远的影子——我肯定,他有一天会回来认我们俩。但他没有回来。甚至,我都不知道在过去的二十年里,他是否想过妈妈。现在,我知道了,他的生命中,从来没有为我担心过一刻。因为,对他来说,我根本就不存在。我一直担心,哪天会突然撞见他。但现在想想,撞见了又有什么意义呢?撞见一个从来都不存在的人没有任何意义。当妈妈告诉我事实时,我当然感到受伤和愤怒。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消息会让我如此难以接受。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因此离开家,为什么在妈妈和埃丝特需要我时离开,为什么回到这个最不想来的地方。但是,我不能待在家里。得知他从没担心撞见我,得知我对他来说根本不存在,我没法待在家里,还不冲她发火。但我不能冲妈妈发火。
我孩子的爸爸,也被我粗心地弄丢了,我却不能待在家。
我看了看手表,刚过下午三点。通常来说,每天的这时候,俱乐部里都死气沉沉的,只有几个常客,或者偶尔几桌穿西装的商人,也许是全天喝酒的流浪汉,或者正在为谁过生日。再过二十分钟,我就会被赶回真实的世界,面对汽车尾气、公交专用道、二十四小时超市和必须想出办法的现实压力……我想去找妈妈——我想找她帮忙——但我不能。我不想让她知道,我的情况有多糟。
有个老男人在每个养老金发放日都会来酒吧。我拿着廉价的人造可乐,灌进掺水的威士忌给他,那是他最喜欢的。他坐在酒吧高脚凳上,看着女孩的表演,舔舔嘴唇。这时候,你会觉得待在这比别的地方要好些。
舞者完成表演,捡起落在地上的比基尼布条,踩着高跟鞋,蹒跚地走下舞台。表演之间有一段间隙,屋里满是咳嗽声和吸气声。在沉默中,连汗味和变味的啤酒似乎也变得刺鼻。再过十分钟,我就下班了,然后呢?我今天要打电话回家,告诉他们我做了什么吗?告诉他们不要担心,我没事吗?
我知道,他们一定会担心死。但我不知道,我有没有准备好见他们,尤其是妈妈。妈妈总认为,只要是我想做的事,都能做好。我知道,她不会因为发生的事责怪我。但我也知道,她一定会失望。我不希望,在她记忆中,对我的最后印象是失望。
我回到伦敦的第一天早上,去见了塞巴斯蒂安,只为了确认对于我们俩的关系,他有没有改主意。我知道这样做很可怜,我知道听起来很糟。如果是贝基跟我说这些,我会递给她一大条牛奶巧克力和一瓶酒,告诉她忘掉那个蹩脚货。可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不是吗?要成长,要理性,要明白什么是真正的结束——尤其是,在你觉得还没有真正结束时。对我而言,某人不可能这一分钟还很在乎你,下一分钟就离开你了,我无法相信。爱情不会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对吧?爱情不是榨干一切后,还能留下真实的精华吗?我一直想象的恋爱,就是那样。可当我尝试后,才发现那都是胡说。
找到塞巴斯蒂安的新租处很容易。我要做的就是,在校园里游荡,问问周围的人。跟我一起听课的那些人笑容满面,点点头,停下来。他们怎么也想不到,我不会回到学校了。我旷课显然不是新闻了。可没人知道,我考试没通过——没人知道我退学了——虽然他们都知道,我和塞巴不在一起了,但没人知道我怀孕了。坦白说,连塞巴也不知道。我不能待在家里,跟母亲吵吵嚷嚷,也有这个原因。我做了跟她一样的事,没理由对她发火。她当时的选择让我愤怒和受伤。她当然做错了,但我现在理解了,尤其是在我见过塞巴之后。
我最想要的,就是得到他的一个拥抱。但是,从他开门那一刻起,他就充分表现出对我到来的愤怒。
“你想干什么,凯特琳?”他翻了个白眼,不耐烦地问。
“我不知道。”我说。我尽量不哭出来,但还是没忍住。我红着脸,哭哭啼啼,傻傻地流下卑微的眼泪,不到六秒钟的时间里,就从无声到歇斯底里。“我想见你。我想你。”
“别想我,”塞巴愤怒地说,“我不用你想。”
“我能进来吗?”我可怜地祈求道,“一切发生之后,我只想聊聊。你是我唯一可以倾诉的对象。”
塞巴长叹一口气,回头看了看,某个枪战游戏正在发出重击声。
“没什么可聊的了,不是吗?”他说着,默许我走进走廊——他没有关上前门。“我们是有过关系,但现在结束了。”他撅起嘴,不愿正眼看我。“我很抱歉……你知道的。你一定觉得很糟糕。但是……该放手了,宝贝,好吗?我们要继续各自的生活了。”
“你一点也不在乎吗?”我仍旧啜泣道,那么傻,一点都不像我,我抓住他,紧紧攥着他的T恤,希望他抱住我,亲吻我湿湿的脸庞。以前我这样的话,他总会这样做。
我去见他的原因——除了希望他还爱我——是想告诉他,我没去做人流手术:那天他要参加重要的大学橄榄球比赛,没能跟我一起去做手术。我当时告诉他没关系,但我也许应该说:“你是个超级混蛋,塞巴斯蒂安。”可我不能那么做,因为也许,也许他会改变主意,跟我复合。我觉得自己恶心,如果我去参加《杰雷米·凯尔秀》(2)之类的节目,我一定会往自己头上扔鞋。
那天到来时,我做不到了。我起了床,冲了澡,拿上背包,然后……我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我对自己说,你会穿着这样的裙子,去做人流。而那一刻我已经清楚地知道,我做不到。我也很惊讶。我相信,女人有选择的权利。但是,我从没想过,如果我处于那样的场景,我会选择生命——不过如果真的认真想想,结果其实很明显:妈妈选择了我。我紧紧地抱住自己,在床上蜷成一小团。我闭上眼睛,静静地待着,好像能忘记时间,让这个小生命停留在我肚子里,永远这样下去。我可以假装不知道妈妈病得厉害,也不知道我有50%患病的可能。如果我得病了,还有50%的可能会遗传给我的孩子。我尽最大努力忘掉这些事,因为面对未来已经够难了。我希望,做决定的是现在的我,而不是未来某一天的我。但做决定毕竟没那么简单。我只想有个人告诉我,我现在的选择是对的。
我要告诉塞巴斯蒂安。我觉得,他也许会跟我有一样的感觉。我们可以一起要这个孩子。可是,当我看到他的表情时,我肯定他最不想知道的,就是我还在怀孕。妈妈跟爸爸分手时,在他脸上也看到了这样的表情吗?
“我在不在乎,有什么关系吗?”塞巴说着,又回头看了看游戏枪的方向,“一遍遍地重复,有什么意义吗?好了,姑娘,冷静一点。你这么做没有任何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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