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尺男儿也汗颜。想着想着不禁挪挪屁股,稍稍坐远一点儿。
“咋了咋了,坐那么远嫌我声音大吵了你不是?”
“瞧我这身脏衣服,干了一个多月的活,浑身的汗臭。”董榆生不好意思的说。
“谁嫌你了?不怕你笑话,榆生。来这儿上学之前,我身上还长虱子了呢!有啥办法,儿不嫌娘丑,怕脏就不回家了?”吴天娇往前一蹭,反而两手俯在董榆生的肩上说话。
转眼就是四年。在这期间吴天娇和董榆生非但没有和家里要钱,有时还给家里汇上一些。董榆生在张振中的工地上当小工,有时半天、有时一天,要紧三关干通霄的情况也有,星期天、节假日更不必说。起初,吴天娇吵着也要去工地,初董榆生坚决地拦挡住了,说让她一个女孩子干那种苦力活,他都羞死了。随后,吴天娇带几个学生,多少也能挣几块钱。偶尔给报社写几篇稿件,还得了稿费。吴天娇知道董榆生的文才好,但是他不肯写,嫌稿费太低。他们太需要钱了,不但要吃要喝,交学费,而且还要买大量的书籍。董榆生每次出去干活,都要找个偏僻的地方换上那套破烂不堪的旧衣服,看上去十足一个进城打工的农民工。吴天娇不会缝补,看着董榆生叫化子似地在人前走来走去,她心里又苦又涩。本来他们早有约定,毕业以后就办结婚手续。谁知事到临头董榆生又变了卦,他说等过个一半年工作安定下来再办也不迟。吴天娇为自己也为董榆生想,他们的年龄都不小了,不知道董榆生葫芦里装的什么药?
市委需要一个秘书,一眼就选中了吴天娇。学校要董榆生留校任教,他坚辞不干,一门心思要回家种地。吴天娇理解董榆生的心情,大学生回家当农民,董榆生也不是第一个。
分手之际董榆生说:“天娇,好好工作,不要老想着我。到时候我能来自然就来找你,来不了你也别老等着……”
吴天娇闻听,心里很不高兴,扳着董榆生的肩膀,四目相对,好像不认识似的,停了好长一会她才说:
“榆生,你不该这样说话,我是那样的人吗?我是吃了称砣铁了心的,早早晚晚都是你的媳妇。今后你讨饭我帮你提篮子,你打狼我给你递棍子,你杀猪咱俩一道翻肠子。你别胡思乱想,你上天堂我不希罕,你下地狱我不嫌弃。今生今世,谁也别想把我们分开!”
吴天娇说的全是心里话,董榆生又何尝不知,几百回魂牵梦绕,多少次昼思夜想,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和天娇妹妹这样的好姑娘喜结良缘共白头吗?当这一天终将来临之际,他却突然变卦,不但要推迟婚期而且还要中止婚约,让吴天娇不要想他不要等他云云,所有这一切,只为何来?
董榆生心想,他和吴天娇的爱情,只是一种偶然。追根溯源,缘由当初他无意中帮了吴大婶一次,在吴天娇尚不是很成熟的心灵里对他产生了好感,如果以此为基础使他们的关系发展成为夫妻关系,董榆生是万万不能接受的。中国有句老话说施恩不为图报,随便帮人家一把就要谋划人家的女儿,这算什么品行?不说吴大婶知道了小看他,就是父亲在世,也断然不会赞成他这种行为的。那一次给吴大婶留下两百块钱也仅仅是想解一解吴大婶家的燃眉之急,既不是施舍,更不是收买。如上所想,如果吴天娇仅仅是一般的农家女孩,董榆生还能接受。在他看来,吴天娇绝非凡妇俗女,从小历经磨难,锻炼了她坚韧不拔的性格和一往无前的勇气。他断定吴天娇苦尽甘来,必将会成就一番事业。而联想自己,一事无成,啥也不是,这次返乡,还不知会是什么结果。他不想耽误了吴天娇的锦绣前程,他不想老是让吴天娇活在欠他多大人情的氛围中。故而他拿定主意,先慢慢冷却感情,给姑娘一次机会,让她重新选择。但话到嘴边又难以启齿,吴天娇对他情深义重,他不敢太伤她的心,思虑再三,董榆生说:
“天娇,如今你可是国家干部了,而我……,你要慎重……”
“董榆生,你要想当陈世美,看我怎么收拾你!”吴天娇看董榆生心神不定的样子,忍不住发急喊道。
“收拾我,怎么收拾我?”董榆生一怔。
“我就、我就咬你……”话未说完,吴天娇猛一把搂住董榆生。
董榆生分明感到两滴热泪落到他的脖颈上,顿时他的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怅惘。
上卷 二十八、竞选村长
命运多舛的凉水泉子,历经沧桑,早已是面目皆非。尤其是那一眼远近闻名的清泉,亦干涸多年,不见半滴水珠出来了。凤鸣山既无凤鸣又无鸟啼,麻雀都难见一只。村前那条苦水溪,时断时续,如一条被人遗弃的破腰带。村头几棵要死不活的老柳树,没精打采地垂着头……。好多年没听说有人盖新房了,唯有几间一砖到顶的土瓦房听说还是朱建明爷爷的爷爷留下来的,墙破顶漏,早己没人敢住了。祖祖辈辈以种粮为本的山民每年都要靠吃回销粮打发日子,地里草都不长,还能长出庄稼?汤汤糊糊吃上半碗,还要勒紧裤带学什么寨,今天东山安营,明天西山扎寨,南山红旗飘,北山尘土飞。场面红红火火,社员干劲十足……
很快,历史翻过了这沉重的一页。
八十年代初期中国西北部的这个小山村,已经发生了极大的变化。跃跃欲试的农民现在有了土地作资本,他们真想拿出当年翻身求解放的劲头,好好干一场。不求大发横财,只求小富即安,混饱肚子就行,事到临头又乱了方寸:缺水缺肥缺资金,更要命的是缺地。几十年来人口一个劲地疯长,土地面积还是老样子,光有萝卜没有坑,世世代代在泥土中作文章的人打死也不会想出还有另外的活法。村干部朱三几个倒是比过去更优哉游哉,你扒黄土他收费,平常没事就打牌赌博灌黄汤。干啥都不如干部,干部等于不干,既不动脑又不动手,这个道理傻瓜都知道,要不然谁没球事找官当?
正当这个时候,董榆生回来了!董榆生是土生土长的凉水泉子人,哪个不认识?虽说是出门早,但也断不了常回家。怪就怪在听说这次回来就不走了,都说人往高处走,水才往低处流。这人往低处走,还是头一回听说。乡亲们觉得蹊跷,老董家这小子犯得啥毛病,好好的工人不干,跑回土窝子里来受洋罪?消息灵通的人说,开除了开除了,得罪了领导,让朱三的儿子虎子给开除了!看热闹的、图希罕的、打听事的,满满地挤了一院子。不管咋说,凉水泉子出了个大学生,这可是几辈子都没听说的事,看看这有知识的人和普通老百姓有啥不一样。
董榆生还是那身穿戴,三十几的人老倒是不怎么显老,就是黑瘦些,不像个读书人,倒像是下苦人。学校里又不搬砖头弄瓦块,咋把人苦成这样子?朱家的虎子,头些日子回家,穿的料子,坐的小车,抽的烟根根都自带烟嘴子。人家到底是当官的命,架子抖的很,见了一般的人头都不点,摆摆手就过去了。不像这董榆生老大不小的一个媳妇也没混上,他这年龄大姑娘是没门了,瞅机会能找个光鲜些的小寡妇就不错。真可惜了这小伙子,头几年是啥人才?……
进屋的都是得消息早先来的,大都是青壮年。个别辈份高的坐炕上,年轻人有蹲的有坐的有站的,反正是见缝插针,怎么方便怎么来。有的把董榆生叫“哥”、有的叫“叔”、有的还叫“尕爷”。乡下人没水平问的话也是杂七杂八:有人问大学老师打不打学生?有人问城里牛肉面多少钱一碗?还有人问城里茅厕好找不好找?……
“老革命”朱建明听得不耐烦,忍不住大喝一声:
“都给我住嘴!闲球的没话说了,净问些有皮没毛的事。我侄儿榆生如今可是大学问人,这次回家有任务,就是要带乡亲们发财致富奔小康!想当年我和他爹……”
“算了七叔,想当年你还不是替别人戴上顶破帽子,站在台上挨批……”
“我把你这个狗日的球娃,才断了几天奶,就尕狗趴到粪堆上装大狗,揭开老子的短了。”朱建明说话就要下炕找人算账,被旁边的劝住。
众人说:“别吵了,别吵了,让榆生说话。”
屋里地方小,董榆生本来就站着,他看乡亲们来的人不少,心气也挺高,就清清嗓子放大声音说:
“乡亲们,凭我董榆生的本事能吃几碗干饭?干啥还不得靠大家。我这十多年虽然人在外面,可是心里还是老想着咱们凉水泉子。我们的凉水泉子可是块风水宝地哟!早年间山清水秀,四季如春。大家还记得我们村为啥叫凉水泉子吗?还记得那一眼清泉水吗?如今没了泉水只留下泉名,这样再过几年,连泉名也没有了,只能按意改成白土台、黄土岗。把好好一个家,败成这个样,怪谁呢?要怪只能怪我们自己。”
“怪我们自己?”众人不解。
“我们也没有堵、也没有垫,它自己不出水了,管我们什么事?”有人小声嘀咕。
“榆生,你在外多年不摸底,凉水泉子虽说有坏人但也不会坏到糟蹋泉子的地步。”
董榆生微微一笑,说:“大叔、大婶,哥哥兄弟们,俗话不是说地下泉水天上来吗?”
“天上来?哪一年天不下雨?民国十八年,三年滴水没落,泉都没干。”
董榆生说:“那时山上有啥,现今山上有啥?树都砍光了,草都不长一棵,修梯田、造平原。一场雨下来,山被扒了一层皮,年复一年,山上存不住水,山下还能有泉吗?”
“对呀对呀,我们咋就没有想到这个理呢?”
“别说是山,就是人扒光了衣服放到太阳底下去晒,也晒干了,”
“都是朱三,驴日的瞎指挥,把泉子整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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