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真有那么大。不过确实他的脸颊和腭骨都有点不自然地松垮。之前那个晚上他几乎没怎么入睡,因为太紧张以至没感觉到疲惫。现在的感觉,就好像是大学的第一天和橄榄球训练的第一天的紧张合在了一起。虽然身边有十个他刚刚认识的同事在走廊里看着,他还是没有安稳的感觉,倒是觉得他们多数人正指望着他把事情给弄砸。
“马尔科姆,”阿卡里终于打破了沉寂,“中间那台电脑是你的,做会计的那几个女孩用左边那三台,右边的那台是我的。”
马尔科姆点点头。五台外形就像虫眼睛一样的电脑摆放在一张长铁桌上,中间被隆起的塑料薄片间隔开。每台电脑前面都有一张可以调节的座椅,坐垫是有,但是绝不会很舒服。椅子是有滚轮的,不过由于地毯从一面墙铺到了另一面,穿越了整个30英尺长的长方形空间,有轮子也派不上用场。地毯是灰色的倒很合适,不论是和二楼这个交易间的内墙,还是和覆盖了这栋建筑风格接近库房的大楼大部分外墙的铝板,颜色都挺相配。在楼外看来,这幢楼和大阪金融区其他所有建筑物都差不多一样。
马尔科姆低下身子坐上中间的椅子,轻轻把手放在面前的电脑键盘上。启动电脑的时候他注意到键上都是日文。他认得出来的只有顶部那排数字键。
阿卡里侧身靠了过来,幸灾乐祸地微笑着。
“别担心,你到这里不是来做听写的。你需要知道的只有头三个数字。3是买入,1是卖出,2是用来让你输入数量。别忘了我告诉你的,马尔科姆,这里是日本,对用户友好的日本。”
马尔科姆微微一笑,依然透着紧张。整个早上都是这样,阿卡里领着他到处转悠,就好像他是被皮绳牵着的宠物。阿卡里指着他不明白的东西,一一跟他说明为什么他得试着用它们。他还把他介绍给大阪办公室里的同事,不过这看来没什么意义,因为他见到的每个人都格外有礼貌,但是又几乎一点英语都不会,好在介绍过程中阿卡里一直告诉马尔科姆会不会英语也没关系。
大阪分部有十个人,包括马尔科姆和阿卡里在内。分部经理叫麻志美健二,个子矮矮的,眉毛灰白,裤子上还有红色背带。他扮演的完全是行政的角色,阿卡里说他无非就是决定午餐定什么寿司这样的事情。在他以下有一个办公室助理,是一个矮小的女人,脸形瘦削,手指像蜘蛛肢体一般细长。她的工作是跟着麻志美先生在办公室里转悠,手里拿着笔记本和计算器,尽管阿卡里都还没弄清她到底算的是什么。此外还有三个做会计的女孩,外表整洁,留着一式的短发。她们主要的任务是结算马尔科姆和阿卡里每天进行的交易。她们三个要接受办公室主管的监管,她是一个有威严的女人,坐在办公室门口一张超大的桌子后面。主办公厅之外还有一间屋子,中间由一套木门隔开,小屋里有两个小额股票经纪人,都是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常说的“小职员”指的就是他们这样的人。他们就像穿着合成纤维西服的囚徒,只不过他们有比较好的人际关系网,因此得以在美国公司混饭吃。
这里没有销售人员,没有交易人,也没有基德公司纽约总部或是东京派来的权威人物或是监察人员。这里只有一批协同马尔科姆和阿卡里这两个大学刚毕业的年轻人的工作人员。对于马尔科姆来说,办公室里不存在管理是很奇怪的,不过他也没有什么资格来质疑基德公司是如何运作的。看来尽管他们之前的成就只包括赢得橄榄球比赛或是15子棋局,他们这两个普林斯顿大学的毕业生身上还是被寄托了很多的信任。
马尔科姆把注意力从看不懂的键盘转移到了桌上电脑屏幕旁边的塑料立方体上。这只盒子是乳白色的,后面引出两根线,前面则被看上去像是音箱罩的东西盖了起来。他指着这东西问阿卡里,阿卡里微微弯了下腰。
“它可是上帝,马尔科姆。它是你的通话盒,直接连到卡尼在东京的办公室。我的则和比尔连通。早上开市前10分钟它会被启动,一直到收市后10分钟都是开通的。”
马尔科姆盯着这乳白色的盒子问道:“干嘛不用电话呢?”
“因为当你在这办公室里的时候,你的整个世界都被包含在这条双向线路之中。其他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再重要。我们不是为基德公司工作——而是为卡尼工作。这里是他的领地,马尔科姆。卡尼就是我们的主人,我们是他的奴才,比尔则是他的巫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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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大阪(2)
阿卡里走到他自己的座位前,然后在电脑前坐下。电脑屏幕还是黑的,但是马尔科姆注意到一个闪烁的灯,那其实是个计时器,在倒数着开市的时间。而现在正在接近开市前10分钟的记号。
“我们不需要电话是因为这办公室里其他人都不重要,”阿卡里接着说,“纽约的人也一点儿都不知道我们到底在做什么。年终的时候,卡尼会上报我们的利润情况,纽约方面则给他应得分红,然后他再把他的分红分发给我们。现在和那时之间的所有事情就只是发生在我们、通话盒和上帝之间。”
马尔科姆蹭了蹭下巴。昨天那个漫长的夜里,他稍微读了一点儿东西。翻出了几张他在新泽西上飞机之前打印出的几页东西。根据他所知道的情况,卡尼和比尔是特权交易人。他们在东京做出买入和卖出的决策,他和阿卡里则在电脑终端里执行这些决策,之后这些交易以电子方式被传送到大阪交易所。他曾经以为基德公司高层会以某种形式监管他们操作的东西,但是从阿卡里告诉他的情况看来,他错了,卡尼才是整个表演的主导。
很快通过通话盒传来了一声咳嗽。马尔科姆赶紧在椅子上坐直了,下边的轮子深深地陷进地毯里。阿卡里的微笑也消失了,动作僵硬起来,眼睛同时盯着通话盒。
“马尔科姆,”卡尼的声音穿过音箱罩传了出来。“早上好。我想你应该坐好了,也准备好工作了吧。”
马尔科姆缓缓呼吸了一下。即便是通过这盒子,卡尼的声音还是带着那种韵律和危险的锋芒。
“我尽力在适应,”马尔科姆回答道,说话时习惯性地凑近盒子,“大阪是个很有意思的城市。”
“大阪就是个垃圾场,但是我正是最需要你在那里。那里是我起步的地方,顺便告诉你,那也是我们大多数人起步的地方。你就把那里当成引你入门的毒品吧。等你一上瘾,我们就会在东京给你安排地方。”
除了卡尼的声音,马尔科姆还能听到好几个声音,有男有女,有英语也有日语。有人喊了一份买入的单子,卡尼则回喊了点儿什么,不过说得太含糊了听不清楚,之后他又回到了通话盒上。
“你就是我的手、我的眼睛和耳朵,马尔科姆。我做的一切都要通过你。我为公司挣得的每一分钱都要经过你的手。如果你有任何的问题或是需要帮助,阿卡里就在你的身边。不要紧张,但是更重要的是不要把事情搞砸。在我们这行,任何失误都会引起上百万的损失。”
马尔科姆点点头,然后才意识到通话盒其实没有眼睛。
“只要你准备好了我也就好了。”他说,这次至少他的声音听来没有崩溃。
“好。一分钟以后就要开市了,开市半小时后在大阪交易所挂单20手。成交了告诉我。”
工作就像这样开始了。马尔科姆盯着通话盒,愣了足足有一秒钟,随后他赶紧回头向阿卡里求援。幸好他也一直在听着,于是靠了过来:“他希望你接下来以21050日元的市场价卖出20手日经指数期货合约。你应该按1卖出,然后输入数量——20,然后是价格,然后等待确认消息。快快快!”
按键的时候,马尔科姆的手指在颤抖。而此刻他的内心就像点着了火一样激动。从昨晚读的东西里他知道了那20手期货合约大约价值400万美元。这是他生平第一笔交易,涉及的就是大得难以想象的一笔钱。他尽量不让自己去想这些。可是脑海里还是闪着这样的思绪:400万美元,拿着就可以直接退休了,现在全都在他的手指尖上。突然确认信息在眼前的屏幕上闪现。他听到了屋子另一边点阵打印机启动的声音,交易信息正在打印给女会计们,接着他凑近通话盒:“办好了。”
“马尔科姆,”卡尼的声音又响起来,“你不需要那么大声喊。我可以听得很清楚。现在我要你在21000日元的价位买入20手期货合约。赶快!”
马尔科姆以最快的速度按动键盘。买入,确认,报告。不过这次他让自己的音量保持在正常水平。接着卡尼又指定了一单买卖,马尔科姆加以执行。而他还没来得及把确认消息发过去,卡尼又喊了下一单。
在接下来的三个小时里,卡尼的声音不断在通话盒里高喊着,马尔科姆则不停答复,手指在键盘上飞舞,眼睛则死死盯着突起的屏幕。每一次闪过的确认信息都给他的血管中注入兴奋剂,而随着一笔笔交易的操作,他的反应时间也缩短了。到卡尼最终宣布午餐休息时间到了的时候,马尔科姆重重地坐回椅子里,眼睛感觉到刺痛,手也要抽筋了。他不知道自己到底经手了多少笔交易,只知道数额是天文数字。他的肩膀很疼,而且也太累了,根本无力去考虑午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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