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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森(第1页)

【宾白】刚涉世的青年,总好奇于人世间会可怖到何等地步。对地狱的想象和描述均来自人世,其实摇篮在地狱上方摇晃几下就会坠入前后永夜,急什么呢?人心惟危,不可试探,这是世间法的戒律。文明超乎自然,才有“邪恶”的概念,跟随技术和组织水平的提升,一再自我加工和丰富,却总不想承认那就在所谓“人性”之中:

#毒蛊# 我给你讲几件吸毒的事吧。我先告诉你:我干了十年戒毒所,可能见识短,我遇到的那些人,不管当时心多诚、立什么样的誓、对自己下多大的死手,彻底戒毒成功的,一个也没有。我希望我能见到一个。

(续)财富、尊严、吸毒者的存活期之间存在换算。资金充裕,有人照料,就可以一直抽下去,靠交替品种和间歇性戒断保持快感,当成爱好,继续过风光炫耀的生活。流落到穷窘的吸毒鬼圈子里,大概一两年就销声匿迹,尸骨无存。“我不能说那些名人的名字,我又不是记者,反正电视上总能见到。理由可多了,比如经药物刺激下,有时会特别专注敏感,有魅力,上镜格外光彩四射。”

(再)我见过的最高、最漂亮的小伙儿,瘾上来闹着要钱时,用菜刀齐腕砍掉了他妈的右手。他爸得一边送人在医院急救,一边花钱应付公检法,让他免予起诉。他当时哭着说他不是人,之后戒了一年。我上个月见过他,牙掉光了,佝偻成个轱辘,是那种随时会死的人的面相,出息了:教会了个十五岁的女孩抽白面,跟他一起租房子住。

(又)“为什么要远离吸毒的人?你不能再当他是以前的那个人,那些东西很容易就改变一个人,外部洗脑都那么厉害,何况这个是从里面?看他们的先后变化,就好奇人的意识究竟是什么,一点儿药剂作用就变了。我的一个朋友讲,他好心没有疏远一个发小,结果那人趁他不注意,想在他喝的水里下药,就为了花他的钱一块儿抽。你让他自己死还是陪着他死,就是这个区别。”

(五)道上的老板厌倦了夜场里的女人,喜欢小女孩儿,就让一些年轻好看的马仔去中学里找女学生,用一两个月的时间谈恋爱,然后让她们从摇头丸和K粉吃起一直吃到白面,领去给他,一般玩半年左右就扔掉了。胆小的人怕黑,我连白天都怕,也不敢看电视,那么好的车里,那么好的西服里的,是鬼蜮。

(六)获得一笔为数不小的钱时,他们不是把它分拨到尽可能长的时间段里使用,而是呼朋引类,找间豪华酒店套房,几天内统统抽光。对活着,他们有另一种豪迈得多的时空概念。

(七)我认识那女孩儿时,虚岁二十,孩子三岁了,和教她吸毒的男朋友生的,那男的积德,自己跑了,没把孩子卖了。她这次戒完回老家,主动说真不再碰了,要用余生偿还她的孩子。大年初一,她和她爹吵架,带着孩子从家里跑出去住宾馆,又弄到包白面,打“崩”了。120赶到的时候,孩子坐在死尸身上哭,想像以前一样弄醒她。

(八)我们这个区某某院的院长也在这儿戒过,他说染上是因为有人害他,也可能就是巴结他的人多,大伙一哄就抽上了,常有的事儿。尤其那几个圈子,不抽不是自己人。发现之后被开除了,妻离子散呗,地位、家庭、钱,这些你原本觉得牢靠的事儿,稍不留神,散得比夏天的乌云快。强戒了两次。戒了一段之后,容易掌握不住量,刚放出去就抽死了,刚满四十五。

(九)有些事儿我不明白。有个人十几年前是个人物,进来的时候就已经没人样了,既没钱,道上也没人再认他的字号。有个女人,每周开着S系的奔驰从北京过来看他,把他收拾得干干净净,和他在一张床上搂一下午,天黑才哭哭啼啼地离开。那女的比我都高,从走廊里走过去,好像神像一样会发光。小民警眼睛都看直了,跟我说“哥啊,我这辈子真是白活啦”。

(十)除非穷疯了,没人敢在戒毒所里倒腾管控药品卖,等于贩毒,抓住得挨枪子儿。安眠药倒是可以倒腾,几块钱到几十块钱一粒儿,那些上瘾的人自己都记不住已经多少天没睡觉了,你是真的还是他梦见的,普通的剂量没有用,吃起安定来像吃饭。

(十一)第三次被送往强制戒毒所的路上,她跟送她的办案人员说:“你把我送回看守所吧,我没脸见他们。”果然所有管教看见她都又惊讶又气愤,他们说:“你怎么又来了,怎么就不学好呢?!”她捂着脸大声哭着说对不起,然后告诉他们,她妈挺好的,家里的房子盖好了,同时脸上闪过短暂的骄傲。那是她当冰妹陪人吸毒赚的。(抄录自@第二编辑部)

(十二)见到个抽岔道儿了的女的,进戒毒所二十多天了,仍然逢人就说自己买的彩票中了两个亿。她把管教拉到背人处,说:“我分给你一个亿,一会儿集合的时候,我藏起来,他们都走了的时候,你一开门往外走我就跟着你跑出去。”然后她真的跑到旮旯里把自己藏起来一半儿。(抄录自@第二编辑部)

(十三)半夜三点,我见到那个人一声不吭地坐在床上不睡,屋里让他们住得什么味儿都有,过去用手摸,床单又湿又黏,知道没好事儿了。打开灯,看见他正用个易拉罐舌头割自己的头皮,原来是脑袋的地方变成血葫芦,从额头开始,已经割了一多半,挺完整的一张。他是那种只能靠自残来抑制毒瘾的人,我估计,当时要是把他脸上的血抹开,表情应该是微笑的。

(十四)他跟着查迪厅的时候,第一次见识到这种情景:包房里的大灯已经打开,十几个全身光不出溜的年轻男女还在药效里挥舞着胳膊。警察们习以为常,说“这就叫溜冰你知道吧,你看这帮男的现在都跟泰迪似的,卵子儿一年就彻底废了”,带着诡异的笑容把他们一个个拽到走廊里,稍微清醒的女孩开始斟酌用两只手该怎么遮挡自己。

(十五)“吸毒害不害旁人?你说的这个权益那个自由,我也不懂,没学问啊。我见了那么多好端端的人变成鬼,见傻呵呵的胖丫头成了散冰妹,都是坑遍了家里人才出去犯法贩毒。就琢磨,有学问的人,得家里出个吸毒的,才真知道这东西本不是人间该有的,不完全适合人间的道理。”

老照片是在西南边境上拍的:一对没有表情的青年男女并排跪在地上,他们的肩膀和手臂被小指粗细的麻绳熟练地捆住,身后是几条穿着军裤的腿和仿佛是枪口的虚影。据说他们在照片拍完的几个钟头里被枪决,罪名是贩毒。他们来自北方某所大学,暑假里,他们听人说只要从那头冒险带一批货,就可以完成许多共同的愿望,开启一个未来。

话说,有一年大节前夕,要集中处理一批,并非同案,有家里人探望的能穿上最后一身新衣服。一个本来排好跪定的男人,又要换个地方,嫌旁边的女人又肥又丑,不愿死在一起。女人闻讯也怒骂起来,气氛为之一松。“到底换没换呢?”“唉,还真不记得了。”

我见过执行当天的死刑犯,一个三十多岁,两个二十多岁,腿软得爬不上车——不知道现在用不用卡车了。他们互相鼓着劲儿,说“别害怕,坚强点”。然后眼睛死死盯着他们能看见的每一个事物。那种目光我毕生难忘,像一个黑洞,像要把一切吸进去。(抄录自@第二编辑部)

读到个不知出处的经历:在南方偏远县城,就是邮票上竹楼民居的地方,几个少年相中了他的手机,用刀将他逼进巷子,朝山上走,“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他觉得会被杀掉,一路上,他们用方言和隐语胡扯着,脸色逐渐阴沉,偶尔瞥他一眼。天快黑了,他说要大便,蹲下时,死命踢了看守他的持刀少年膝盖一脚,顺势滚下山去。他知道自己逃脱了凶杀,那伙孩子打算在山上埋了他。

#凶手# 一度,我们这儿所说的“杀人狂”专门指代两个在逃的人。两个携带着尖刀结伴在省城周边转来转去的人。他们出于结怨、图财或心情不佳等原因选择目标。落网时,人们发现很难在人群里辨认杀人狂,他们相貌普通,主犯是个苍白瘦弱的青年,戴着近视镜,说话缓慢而腼腆,从不正视人。

(续)“有一回,火车站前卖馄饨的,卖给本地人两块,收我就三块,和他吵,他妈的骂我,边儿上人多,我就晚上回去把那两口子杀了。”“还有一个,我差点儿忘了。也是刚下火车,一个人问路,我说我外地的不知道,他还问,拽着我袖子。给我问烦了,就掏出刀子把他捅死了。”除了断断续续地说这些事情,就是不停地要烟。

(再)对歹徒而言,“人命在身”是道坎儿,之后的杀人多是图方便、绝后患。有件震惊本地教育圈的案子,省城显赫高中的校长吃请回家路上遭劫杀,祸因是一身名牌和当时还稀罕的手机,其实他刚到任半年,此前在教育局恭谨承欢与尽职,尚未发财。案破得也偶然,因为两个人在深夜共骑一辆崭新的山地车,皮鞋和大梁都闪着贼光。

(又)都知道是他杀的人。为难的是尸体找不到,一个同伙说他用了什么办法把死者剁得很碎,抛在了城郊废水库。技术大队断断续续地去了十几趟,从春到冬,有些骨头渣子,但是定不上。超期羁押久了,只好放掉。我看他还不到二十岁的样子,骨骼桀骜阴鸷,很像枭雄。办案人说:“早晚他还得再干,天生是挨枪子儿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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