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我是家庭中越来越清晰的异己分子,越来越清晰地在减少各种带着人性羁绊的往来。人与人之间的互动,越是局限在时间上的捆绑和物质上的交流,便越容易被羁绊于社会的最底层,难以动弹。
我总是在不知不觉中就非常庆幸自己的愚昧无知,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就能让自己摆脱掉那些没有意义的纠缠,尽管我现在对那些的摆脱还不够彻底,不够究竟。
我渐渐看到了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的意义以及它们的局限。比如,我们家,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亲戚朋友来我家吃饭?因为我爸妈热情好客。我爸妈热情好客的结果是什么?其实是随着我爸妈对周边所有人的好,我们家有困难的时候,得到的帮助也非常多。当然,维系这种关系的成本也是非常高的。毕竟,在这个世界上,欠下人情债,往往是最难还的。
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甘若醴。君子之交尽管淡,但比较舒适。小人之交虽然甘,却容易成为负担。这里的“小人”,并不一定包含现代意义上的卑鄙的成分,但它一定是社会地位比较低的人容易采取的一种方式:抱团取暖。
有没有什么方式,既可以有效解决问题,又不需要特别多浪费呢?我妈曾经感慨的曾老师身上,大约是有这种气质的。
曾老师是对我影响很深的一位老师。她在学习的时候,一定是我们那里最聪明的人,才在初中就成功考进了师范中专,又在中专毕业之后成功进入了我们学校当老师。
我毫不含糊地知道,从曾老师当我们班班主任之后,我很快就被她的个人魅力折服了。这种个人魅力,绝对不是一般的个人魅力,是那种安静到极致又跳脱到极致的魅力。我不知道有多少人能在不到二十岁的时候就修炼出那种气质来,如果曾老师生活在大城市里,一定会是那种被人们众星捧月一般对待的人吧?只可惜,她的优秀和她的美好,终究还是有些埋没了,埋没在了镇上,以一种乡村难以言说的惨烈方式埋没了。这些当然是后话。
曾老师在我的心目中是极为厉害的人,这种厉害就在于,她总是在不苟言笑中,默默承受了很多很多其他人不一定愿意承受的压力,又默默解决了很多很多其他人不一定能解决的难题。
有一年六一儿童节,我们班的同学编了舞蹈。当时,大家都希望能穿着裙子跳舞,可是,镇上的同学中,我的爸妈或许会在老师的号召下,给我准备一条裙子,但其他同学的家里,情况参差不齐,不可能那么要求其他同学。曾老师知道我们的难处,没有给我们任何人布置任务。
她悄悄带着我和另外一个女生来到镇上,买了一些皱纹纸和一些松紧绳。我觉得有些奇怪,我们缺的是裙子,曾老师带着我们买这些,是要做什么呢?很快,谜题揭晓了。曾老师带着我们,一边解说,一边操作。我笨手笨脚的,基本上没有做多少。另外一个同学心灵手巧,在曾老师的指挥下,她们两个做得又快又好。很快,我们就将十几条裙子做好了。
那个六一儿童节,平时不跳舞的我,也在曾老师的引导下,加入了群舞的行列,我们穿着各种颜色的纸裙子,翩翩起舞,非常骄傲。那一次,曾老师大概用了买一条裙子的钱,让我们十几个小女孩得到了一个完全难以忘怀的六一儿童节。
我已经穿过不少裙子,而且是那种经过精心设计的裙子,因此,我还不是特别兴奋。有些同学从来没有穿过裙子,尽管那条裙子在舞台上跳完舞之后,便立即被提醒换下来,以免出现裙子破裂而丢丑的尴尬。但是,我后来还是听到了一些同学满足地讨论着那让她们惊艳的裙子。
我从来没有想过,购买和缝制那些裙子的钱是谁掏的,直到这一次想起我妈对曾老师的各种肯定和赞扬,我才突然意识到,也许,我们忽略了曾老师的压力,她默默承受了我们和我们家长本来需要承受的压力。
我很喜欢曾老师,大约是因为她和我妈是同一类型的人,总是在默默扛起各种压力吧?她们都是那么静静地承受着,承受着,有着像大地一样的那种气质。我静静地体味着那种气质,欣赏这种气质,并曾默默效仿这种气质。直到我知道曾老师后来常常以泪洗面,直到我妈终于身体被拖垮,我才有了送上国粹的冲动,深为中国一大批优秀却承重的女子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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