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天章博闻强识,但有一点她忽略了,千瓣幽梦桃既能酿酒,便也能入水。浸泡了千瓣幽梦桃的水无色无味,照样也能给人一场美梦。
连瀛为祁凤渊盖被,手在他脸颊处流连,然后不舍地抽离。
他走的时候小心妥帖地掩上门,来到桃花院落里,青泉领着十几人等在树下,两人相视时青泉神色很是诧异。
青泉道:“你没喝水?”
连瀛取出怀中的雕像,揭开布巾,露出一角给青泉看:“我想和你做个交易。”
青泉没应声,目光透过连瀛停留在后方,连瀛回身,阿林扶着栏杆,脸色平静地在往这边看。
夜凉,青泉拢了拢衣衫,感慨道:“你们防备心很重啊。”
连瀛对阿林说道:“你照看好他们。”
青泉笑了笑,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引连瀛去龙神祠堂。
此间供着大尊的龙神塑像和在龙隐村所见的一模一样,建造摆设也相差无几,在塑像两侧高挂着盘旋燃烧的长命香,香是极品,怡人净心。
青泉和连瀛进入祠堂,其他人留守在外,青泉捻过六支线香在宝烛上点燃,递给连瀛三支,于神台前恭敬礼拜。连瀛不拜,随意插在了香炉鼎上,歪歪斜斜。
青泉不恼,正了正线香,将三支线香插在了旁边。
他拿过那尊白玉雕像,上前小心仔细地安在神明塑像前的凹槽里,大小刚好,连细节也融洽。青泉两手撑着神台,连瀛从后看,只觉他这低首的姿态仿佛匍匐在神明塑像脚下,虔诚又卑微。
“我们离开故乡时只带走了这尊白玉雕像,”青泉道,“赶路途中弄丢了,却不知遗失在何处,想找也不知往哪儿找。”
“只是,这尊白玉雕像也仅是我们与故乡唯一的联结,称不上有多重要。”青泉歪了下头,笑道:“你要用这尊白玉雕像换你们安然离开,犹嫌不够。”
“这样吧,”青泉出了个主意,“和你一起的白衣道士,我只要他刺上龙神图腾。他周身缭绕厚重的仙缘,是一步登仙之人,气运绝佳。我只要他,如何?”
“做梦。”连瀛笑容收敛,易容后的脸寻常普通,却在一声里发生了些微变化,“我是乾罗神女与妖王后裔,也是世间最后的神妖血脉。我刺上龙神图腾,够格吗?”
妖邪之气如浪涛冲击,冲撞得青泉退了几步,青泉讶异,连连点头:“当然,当然。”
青泉像是看到什么稀罕宝贝,多看几眼道:“原来这世间还有神妖血脉。好,好,你在这儿等等。”
青泉出去叫人准备器具,转头撞上连瀛,连瀛倚门抱臂,一脸嫌弃地伸手:“把千瓣幽梦桃的解药拿来。”
“唉,刺好了就给你。”青泉推着连瀛坐下,解开连瀛上衣,“你可要想好,人之气运非同儿戏,你舍己为人,别人未必知道,也未必领情。你若反悔,现在还能去抓那位白衣修士作替。”
“快点。”连瀛催促,嘴咬白布巾。
“凝元提气,有点疼,但千万忍住,不要泄了真元。”长针在火烛上来回烤炙,迅疾扎进连瀛周身几个大穴位。
连瀛紧闭着眼,长睫轻颤,摇曳烛光笼着因疼痛蹙起的眉川,额头上冒出细细密密的汗。
又是一针,连瀛腰脊一挺被青泉按住,闷哼一声后,白布巾被咬得更紧了些。
连瀛肩肌紧绷,攥紧身下一团凌乱的衣衫。他竭力平复体内四窜游离的妖力,将它们一点一点收束、梳理于寸寸经脉中,和背上刺青相融,
一滴汗液滑过连瀛眼角,他睁开酸涩的眼,正对的窗柩洒下银银月辉。
月盈则亏,水满则溢,小世界装得多就要减,情深就要忘。可他三百年前,三百年后,心里也只装着一个祁凤渊,连失忆也徘徊在零碎记忆组成的梦里伤怀,清醒时也在不甘地抓着识海闪现的风月片段回味。
忘,他才不要忘。
他双目赤红,针脚进出带起细细的黑雾,龙神祠内一时雾如潮水壮阔澎湃,它波澜起伏,翻过门槛,卷过院落,压弯桃枝,砸下了千朵万朵幽梦桃花。
黑雾来势汹涌,到了房门却轻柔得不可思议,它分成几缕幽幽飘进门窗夹缝,向床上之人荡去。丝丝缕缕的黑雾钻进祁凤渊眉心,搅乱了顺心无为、端方自持的道者心境。
祁凤渊微微下垂的眼尾滴下眼泪。
龙神祠内,连瀛口溢鲜血,青泉收最后一针,欢喜道:“成了。”
天破晓,黑雾霎时消散。
青泉替连瀛擦净脸上的汗,心有余悸道:“在这种时候还敢分出一缕神识,你不要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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