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福说,你在这里,所以今天跑来看看……这个地方真的很难找……我都不知道家里还有这个地方……二哥哥,他们为什么要把你藏起来啊?你的病现在有没有好一点啊?”
她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他跟前,似乎一点也不怕他的病,满室缭绕的重重药味之间,忽然一股沁人心脾的梅花芬芳袭来,令人胸腹间满涨着的那股病气瞬间一扫而空,整个人顿觉舒爽。我定睛一看,原来是她的衣襟盘扣上,别了一小枝腊梅。
这个季节,前庭院子里的几株老梅定是开到了盛极,也不知是哪个丫头帮她别的,倒是十分精致,小小的一个肘儿,三多正盛开着,还有两个小花苞,如两粒嫩黄的珠蕊,盘在她衣襟上,香气馥郁又十分好看。
“我没事了,你快些回去吧,小心把病气过给你……”大概她真的不懂伤寒症有多严重,所以,才会这么肆无忌惮的跑了来,可毕竟她还是个孩子,身子骨弱,若是真染上了,那就糟了。
我本是一心要催她回去,以为她听了会怕,可是,竟没有想到,她站在床前静思了片刻,忽然伸出一只手来,搭在我额头上,轻轻地揉着,道:“我生病的时候,嬷嬷总是这样给我揉的,她说,再重的病,揉揉就好了,二哥哥生病了,霜儿也给你揉揉,你明天就会好的……”
我人生第一次动容,可能就是在那个时候,沉疴已久,总觉得头脑沉重,昏昏懒懒的,可是就是这样绵绵软软的一只小手,极其郑重地在额上轻揉,那样细致,那样呵护……我自小没了母亲,从来都没有一个人真正关心我,她,是第一个。
不知是病中的软弱还是其他,我再也抑制不住,流下眼泪来。她却像是十分紧张,以为我在疼,赶忙拿肉乎乎的手来擦我的眼泪,稚声稚气地道:“不哭不哭哦,霜儿给你呼呼,就好了,不疼的,一点儿都不疼。”
大概她奶娘就是这样哄她的,所以,她便学了来哄我。后来,沈怀忠潜进宫里,她站在殿门前,对我怒目而视,我不知为何,忽然想起那次的情景,竟在最后一刻心软,放过了沈怀忠,或许,是我在心底,对曾为她奶娘的沈氏,有些微的感激之情吧……
我知道她那次是瞒了身边人偷跑出来的,被人发现了可不得了,也不敢久留她,叫她快些回去。只记得她跑到房门口,忽然又想起什么,复又折返回来,笑得居然有些贼兮兮的,从衣襟的翻袋里掏出一包东西,铺在他被面上摊开来,竟是用干净的手绢包着的整整一包糖,也不知道她偷偷藏在身上多久了,有些都已经被体温暖化了。
她看上去开心极了,道:“生病了要吃药,吃药很苦的,他们肯定不给你糖吃,这是我攒了好久的,二哥哥要小心藏好哦,不要被发现,每次只准吃一颗,不准多吃,不然会不够……”
说完,她还不亦乐乎地给我介绍糖的品种,似乎是在向我炫耀她这个吃糖专业家的知识水准,松子糖,芝麻糖,麦芽糖,玫瑰糖,桂花糖……一口气说了十多个品种的糖,还细致地告诉我哪个糖要吮着吃,哪个糖要嚼着吃,哪个糖要含着细细抿……
她果然还是没有变,一说到糖就来劲,一直到后来,她偷偷吃糖被发现,她奶娘就严格管制她吃糖,可是,她却另辟蹊径,府里吃不到,便到府外去,让她的贴身丫头每天按时守在临街院墙处,听见小贩叫卖走过,就把铜板扔出去,然后让小贩把碎糖用油纸裹好了再扔进来。那时候她正在换牙,结果吃得整口牙全部蛀光了,那个帮她买糖的丫头也被赶出了府去。
有时候,我出府去,回来的时候,总记得在朱雀街百年老店芝瑞斋给她买一包芝麻酥糖,揣在怀里,在府门前下了马,从侧门进去,穿过前庭,耳房,过两道垂花门,便看见她站在阶前那棵老槐树下,一树青白的花,一个嫩藕色的影,我停住脚步,轻轻地走近,正准备在她肩上猛一拍吓唬她,却没料到她早已识破只是佯装不知,来个将计就计,待我走近,忽然猛一转身,笑得艳若桃李。
她偏头笑着努努嘴,向我伸出手来,我大笑着摇摇头,只能对她的古灵精怪叹服,将糖双手奉上。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个章节会写为啥小霜和二哥会生疏起来而和大哥亲近,其实大家在认识上有点偏差,小霜和二哥亲是在小的时候,就是在太尉府里,而慢慢偏向二哥亲是在进了宫里后,中间有一段袁泠傲性格大逆转时期,就是性格突变,人家也不是生来就那样的啊,小的时候也是个善良阳光的孩子(我~~~们~都是~好孩子~~~,天真善良的孩子~~~唱~~~)
主要是现在的情绪适合写番外,而且剧情正到这个时候,小霜和小段当然会见到的,但是我还没有想好战争场面如何写得凄婉。。还有大气,大气啊大气,是某黎追求的啊~~~某黎果然还是太小气了,到底是小女子胸襟啊。。。气到大时方恨少(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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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错》阿黎 ˇ袁泠霜番外浣溪沙ˇ
浣溪沙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公主!公主!”今欢端着朱漆托盘进来,便看她一个人兀自倚在水榭栏杆上发呆,手中那卷书正被她抵在下颌上,也不知已经出神多久了。
泠霜听得唤声,终是回过头来。
今欢满脸堆笑,献宝一般扬了扬手里的托盘,笑道:“今日叫小顺子出宫时特意带的,朱雀大街芝瑞斋的如意八宝盒子。”
泠霜似没听见一般,全然没有往日的欣喜。所谓如意八宝盒子,就是一个好口彩,芝瑞斋专门想出的点子,将四种糖糕蜜饯各取了个雅名,装上精致的玲珑小食盒,好看又好吃,甚得大户人家的喜爱。小顺子是御膳房采买的小太监,每个月可以领腰牌出去一回。今欢与小顺子素日交好,所以常托他带些小吃食进宫来,也算哄主子开心了。平常泠霜是最喜欢吃这八宝盒子的,总唠叨御膳房的点心就是不如芝瑞斋的好,一见着总欢欢喜喜地跟她两个人吃起来。
“主子,您怎么了?”今欢脸上的笑已经垮了下来,压下声音来,手足无措地看着她。
泠霜没有答话,只是静静地摇了摇头。
今欢最是个体察她意思的伶俐人,乖巧地搁下托盘,浅浅地施了一个礼,悄然退下。
水榭悬挑得很远,几乎大半个都挑出在水面上,夏天里,最是个消暑解热的佳处。她总喜欢一个人在这里看书,一个奴才也不要在跟前伺候。安安静静的,只有湖面上的风拂掖莲衣的声音,碧绿的水映着碧绿的叶,将外头那炎炎恼人的日光都淡成了浅碧色。
犹带暑气的风,从四面敞开的轩窗里进来,柔柔地拂在额上,就像是婴孩最绵软的带着体温的手,覆在额上,一下一下地搔揉着,些微的痒意。
泠霜轻叹一口气,再次将那卷书翻开来。
泛黄的纸张,淡淡透着墨香,这一卷《漱玉词》,虽不是宋朝传下来的孤本,却也是难得的珍本,旧时潜邸的藏书,在袁家入主宫廷是,悉数从旧邸搬进了御书库,而原先各人拥有的书籍,则分别被发往住处,就像她此时手上这卷旧藏,原先的闺房读物,如今也还留在栖秀宫里。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污花了的字,虽模糊,却还可以很清晰地辨认出来。她不由伸出指去,覆在之上,幽幽婆娑上去,恍惚间,似又回到了当年,也是这样的盛夏时节,午后犯困,向来懒惰的她,却只能挣扎着强撑着眼皮子,只因为上一期的窗课她都还没交出来,明日父亲又要查验功课,她迫于无奈只得临时抱起佛脚来。
为什么眼皮那么沉,那么沉,眼睛酸涩难忍,怎么睁也睁不开来了。
撑在桌上的手肘一点一点地往边上滑,终于,撞到了桌脚上那一盏景德青花盖碗,满满的一盏凉茶全部倾倒出来,宽口圆边的茶盖在桌上骨碌碌滚了一圈,‘啪’地一声,掉到地上应声而碎。
这一声激得她一下子清醒了不少,晕晕然之间,忽然觉得臂上凉凉的一阵,伸手一摸,竟是湿的,这一下几乎让她跳起来,顿时完全清醒,见书册上这一页已经全部被茶水浸湿了,上面的墨迹正顺着水迹缓缓地晕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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