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澜安眯起眼:“二十五,好年纪,许多人都活不到二十五岁。”
楚清鸢听不懂她的话,手心微微收紧。
他诵读过这位谢氏家主的赋文,也有幸远远聆听过他的琴声。楚清鸢自诩才华不弱,不肯一世甘居井池,他只缺一个机会,却也不愿随意投主,有负平生。
一个县吏的官位,对他那胸无大志的同窗来说是个肥差,但对他却无异侮辱。楚清鸢要追随之人,必定要有真才实德,能令他口服且心折。
谢澜安便是这样的人。
比他年轻又如何,如此亭亭物表皎皎霞外的人物,才配让他甘心下拜。
为了今天这个机会,楚清鸢准备了多时,就是期冀以一身才学得到谢郎君的青睐……他在来之前,设想过所有结果,却唯独没想到是在最错误的情况下,得到了这个最好的结果。
因为他清楚,谢澜安自曝身份绝非好事,她是女子,并且是个犯了天大忌讳的女子,今日之后,在金陵的地位马上就会一落千丈。
而她谁都不与接言,偏来问自己话,那么自己此生的仕途,算是完了。
楚清鸢脸色发白,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恐慌。
他甚至不明白为什么。
谢澜安见微知著,一眼看出楚清鸢心中的得失算计,暗暗冷笑。不愧是她从前挑中的人,够聪明敏锐。
好比上一世,她从未向楚清鸢泄露过自己的女子身份,是他自己从相处的一点一滴中发现了端倪。
可扪心自问,六年的朝夕相处,那些把手教琴的春朝、秉烛夜谈的月夜,又或与他对饮时脸颊攀上的潮晕、偶尔松散的衣领……是否她在无意中纵容着自己被这个玲珑剔透的郎君发现?因为。
她太孤独了。
事实却证明她的孤独是愚蠢,她的信任也一文不值。还记得楚清鸢在向谢氏揭露她身份之前,已经未雨绸缪地利用少帝的信任,将可能会帮她出头的好友调离京城,让她陷入孤立无援。
否则以她的为人处世,再不济,总不至于一个莫逆之交都交不下。
当时京中又在大肆清查外戚余孽,她这个女扮男装的冒牌货,与庾太后的牝鸡司晨一脉相承,所以庾太后一死,那些没骂过瘾的清流之士,便揪住她作为下一个讨伐目标。
连累家族的祸事,没人敢和她沾上关系。
到最后,身上还裹着那件冷雨湿衣的谢澜安回到了楚清鸢的外宅,手上拎着一坛酒。
这幢位于青溪寸土寸金的府宅,还是她出钱给他置办的。
楚宅中灯火盈盈,似乎楚清鸢料准她除了这里无处可去,早已在等待她。
谢澜安脸上苍白如雪,神色木然,径自入室,倒出两杯酒。
“你是我一手教出来的,栽在你手里,我不认也得认。喝过这杯酒,恩仇皆泯,你给我一条生路。”
楚清鸢与她相隔一张几案,神色好整以暇,在灯下细细欣赏女子的容颜,从始至终未往酒杯上扫一眼。
看够了,他方含笑道:“阿澜,你也说了,清鸢是你教导出来的,岂会明知是毒酒而饮下呢?”
谢澜安眼神一变,眸中的光芒渐次熄灭。“是了,是了……棋差一招,走投无路,不死何为。”
说罢,她抢过那两杯酒灌入喉咙。
楚清鸢没料到她如此刚烈,一瞬失了神,慌忙冲过去抱住她的身子,“阿澜,我没想要你死,你何苦——”
一蓬鲜血从他的脖颈喷出。
刺进他喉管的,是谢澜安藏在袖中的发簪。她只有一次机会,平生没杀过人的女子发了狠。
聪明如楚清鸢,却不想想,城中连个敢接济她的人都没有,她去哪里弄来毒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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