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又将他那番劝戒啰啰唆唆地说了一遍:“乔治,你知道,你一定知道,我是一直很想帮你的,我说的话都是为了你,可你现在冒这个险,实在是凶多吉少,你能保证冒险会成功吗?如果你被抓住了,你以后的日子会比现在糟多了。他们会肆无忌惮地把你折腾到半死不活,再把你卖到南方去受罪。”
乔治说:“威尔森先生,我确实是在冒险,这点我知道得很清楚,可是——”他猛然将大衣敞开,露出来两支手枪和一把匕首。“你看,他们想都别想将我弄到南方去!妄想!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至少可以为自己争取到六英尺自由的土地——这应该是我在肯塔基拥有的另一块,也是最后一块领土了。”
“哎,乔治,你这想法可是太可怕了,乔治,你不顾死活了。这样做,我真担心,你是在触犯国家的法律呀。”
“威尔森先生,你又在说我的国家了,你是有个国家,可是我却没有国家,那些像我一样天生就是个奴隶的人也没有国家。没有一个法律是保护我们的。法律不是我们制定的,也不是经过我们同意的——我们和法律一点儿关系也没有;法律只不过是他们那些人用来镇压我们的手段罢了。难道我没有听说过你们七月四日的演说吗?每年的七月四日都是这么回事。你们跟我们说,政府是在民众的允许下才可以取得法定的权力的。如果一个人听到了这些,难道他能不想一想吗?难道他不会把你们所说的与你们所做的对比一下,从而得出什么结论吗?”
如果把威尔森先生的脑袋比做一团乱麻,是再恰当不过的了——毛乎乎的,软绵绵的,不明不白,稀里糊涂,但是却满怀慈爱,他是真心实意地同情乔治的,也有点儿理解乔治那高昂的情绪,因为这确实对他有所感染;但同时,他又觉得有必要继续劝一下乔治。
“你明白,作为朋友,我非得再说一次。乔治,你可千万不要再这样做了。乔治,处在你这个地位的人如果有这种想法,那是再危险不过的了,实在是太危险了。”威尔森先生坐在桌子旁,紧张地摆弄着雨伞的手柄。
乔治边说边走到威尔森前面坐了下来,“你看,威尔森先生,我就坐在这儿,不管怎么看,我和你不都是一个样,不都是个人吗?你看看我的身体——我的手——我的脸,”说到这儿,他自豪地挺直他的身子,“我不也是个人吗?我不也跟别人一个样吗?听我说,威尔森先生,我的父亲是你们肯塔基州的一个绅士,可是他却根本不把我当成儿子般看待,临死的时候,让人把我和他的那些狗呀马呀一起拍卖去抵债。我眼睁睁地看着我的母亲和她的七个孩子一起儿被拍卖。我的母亲亲眼看到她的七个孩子一个一个地被不同的主人买走。我是她最小的孩子,她跪在我那老东家面前,恳求他把我们母子俩一起买下,这样的话,她最起码可以照顾一下我。可是他一脚踢开了她,我亲眼看见他用一双沉重的靴子踢她。他把我绑在马背上领回家去。临走时,我听见她在痛苦地哀号着。”
“那么以后又发生了什么?”
“后来,东家又经别人的手将我的大姐买过来,她是虔诚的浸礼会教徒,她既善良又漂亮,就像我那苦命的年轻母亲一样。她受过教育,又有教养。开始,我很高兴我们又可以在一起了,我身边又有了个亲人。可没过多长时间我就失望了。先生,我曾经站在门外,听到她挨鞭子之后痛苦的呻吟。鞭子打在她身上却疼在我心上,可是我却一点儿忙也帮不上;她之所以挨打,便是因为她希望像个基督教徒那样体面地活着,可是他们却根本不给她这个权利;后来,她就和另一伙黑奴一起被卖到奥尔良了,就因为上面那个原因。从此,我就再也没有听到过她的消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长大了——无爹无娘,无姐无妹,没人疼我,没人爱我,我连猪狗都不如。我的每一天都是在挨打受骂、忍饥挨饿中度过的,即使是挨打受骂、忍饥挨饿时,我也没有哭过。先生,小时候,我曾经整夜整夜地躺在床上流泪,那是因为我想念我的母亲和姐妹们,我之所以流泪,那是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疼爱我的人,我从未过上一天舒心的日子。在我到你的工厂做工之前,没有人对我说过好话。威尔森先生,你对我好,你让我好好做,你让我读书识字,当一个有用的人,你应知道我是多么感激你。后来,我遇上了我的妻子,你见过她的,她是那么的美丽。当我知道她也爱我,当我娶她为妻时,我还是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我太幸运了。先生,她既漂亮又善良。可后来呢,我又被我的主人抓走了,我被迫离开我的工作、我的朋友和我周围的一切,他还千方百计折磨我!他这么做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我不忘记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他准备给我个教训,让我记住我只不过是个黑鬼。不仅如此,他更要把我们夫妻活活拆散。他对我说,我得离开我的妻子,去跟别的女人过日子。他所干的这一切的根据,就是你们的法律所授予的。他根本就对人情视若无睹!你看看,威尔森先生,这些事情是怎么地让我一次接着一次心碎,可是在肯塔基,这就是合法的,根本谁也无法干涉的!这就是你所说的我的国家的法律吗?不,先生,这个国家根本不是我的,就像我的父亲也不是我的一样。但我会有国家的。我对你们的国家要求很少很少,我只求它让我平安离开。等我到了加拿大,它就会是我的国家,它的法律会承认我,保护我。在那里我会安分守己地做一个好的公民,我早已对生死不屑一顾,谁要是想阻止我,那他可得小心一点。我要为自由而战,直至战死。你说你们的先辈就是这样做的,那我这样做,难道有错吗?”乔治说这些话时,或是在桌子旁边坐着,或是在屋子里来回地走动。他双眼里充满了泪水,不时显现出绝望的表情。这番话让这位善良的老先生热泪盈眶,不得不掏出一块手绢来擦它。
他突然破口大骂道:“这帮挨千刀的畜生!我一直想这样说——他们这群丧尽天良的家伙!好,乔治,走吧!不过,你可得小心点,别开枪打着别人,不到万不得已,可不要乱开枪。至少,不该轻易伤着别人。你懂吗?乔治,你妻子呢?”他又问道,同时他又来来回回地在房间里踱着步子。
“先生,她不得不跑了,带着孩子跑了,谁也不知道她跑到哪儿去了——是朝北跑的;至于我们何年何月才能团圆,甚至到底能不能团圆,谁也不敢说。”
“这太令人吃惊了!怎么会呢?从那么善良的人家跑了?”
“善良的人家会欠债,而我们国家的规定又允许他们从母亲手中抱走孩子,卖了钱替东家抵债。”乔治不无讽刺地说道。
那位正直的老先生摸摸索索着在口袋里掏出一卷钞票交给乔治,说:“我这么做,可能是会违背我的做人原则的,但是,管它的呢,去它的吧,拿着这些,乔治!”
乔治说:“不,好心的人,你已经帮我够多的了,我不能再麻烦你了,我身上的钱足够我用的。”
“乔治,你一定得拿着这些钱。钱到用时方恨少——只要来钱的途径是正当的,从来就不会嫌多,你一定得拿着,小伙子,你一定用得着。”
“那我就不客气了。可是有朝一日,我一定会把钱还给你的。”乔治把钱收下了。
“那么,乔治,你想走多久呀——我希望你不会走得太久,时间也不要太长。你们做得很对,但是有些冒险,还有这个黑人——他是干什么的?”
“他可是个可靠的人,一年前跑到加拿大去了。他到那儿之后,听说由于他的逃跑,他的主人迁怒于她——他的母亲,经常用鞭子打他的母亲。他这次回来是为了安慰安慰他母亲,同时想瞅机会把她带走。”
“带出来了没有?”
“还没有。他一直找不到机会见到他的母亲。现在,他准备陪我到俄亥俄,将我托付给那些曾帮助过他的朋友,再转回来接她。”
老先生说:“危险啊!真是太危险了。”
乔治挺直了身子,无所畏惧地大笑了起来。
那老先生好好地将他打量了一番,脸上带着诧异的神情。
威尔森先生惊叹道:“乔治,真不知道是什么改变了你这么多,你的言谈举止完全变了样。”
乔治骄傲地说:“因为我自由了,现在我是个自由的人了,先生,从今以后,我再也不是谁的奴隶了,我自由了。”
“你可得小心呀!你还不能肯定——你如果被抓住了呢?”
“威尔森先生,如果真到了那一步,那么到了阴间,人人都是一样的自由平等。”
威尔森先生说:“你的勇气太让我佩服了,你竟然直接闯到这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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