讳莫如深,外人自然也不敢问及。因而,诸多实情众人自然不得而知。 独孤氏决定见一见这个慧忍法师。一是好奇心的驱使,二是请他帮助自己劝说太子,请太子早日下山回京,使朝廷和陛下早得安定。 在初祖庵侍卫的护卫下,独孤氏再次沿着陡峭的山路攀到了五乳峰半山腰。 慧忍正在山中采药,师弟慧定找到山顶,言说隋公夫人来到山上求见时,便匆匆下山见客。 远远地,独孤氏见身背药篓的慧忍法师顺着一条山道逶迤而下。陡峭的山路在他脚下,竟像是踩在一条云带上一般,载着他一路飘下山似的。 待他走得近些时,独孤氏打量了一眼公主的这位奶哥哥:许是朝廷已下令断除佛教的缘故,他蓄发修行,满头长发拿一条箍子横着额头勒了一道,一路走,一路随风飘逸着。身穿着一件羽白色衲衣,腰间扎着板带,下面打着高高的绑腿,脚登一双葛草编的罗汉鞋。走得更近一些时,独孤氏看他一双英气逼人却深如碧潭的眸子,五官清秀,身段精壮,神情超然而洒脱,透出一种遗世独立的风骨。 待走到独孤氏身边时,一面放下药篓,一面对着独孤氏微微颔首一笑算是招呼了。他衣袂之间挟着的几缕草木叶茎的清幽之气,随之淡淡飘来。 独孤氏一时呆住了! 那一瞬间,她几疑天人临凡。 她骤然明白了:为何堂堂的大周公主会为了一个宫中仆妇的儿子断然抗拒武帝的旨意,宁肯放弃荣华富贵,宁肯离开富丽堂皇的皇家宫殿来在这荒山野寺修行礼佛!    
少林方丈(第三十一章)(3)
独孤氏心内感叹,如此清雅的人品风骨,恁般过人的文经武纬,设若生在世族之家,何愁没有锦绣前程?何愁帝王不肯嫁女与他? 这般思量着,不觉竟替他感到几分的惋惜来。 慧忍法师把独孤氏让在一处向阳背风、绿叶新萌的树下。 树下摆着的一方天然的青石案几。旁边有两三个树桩做的兀凳。昨晚刚下过一场细雨,山风携着湿润的草气和山泉声响隐隐送入耳畔。几只山鸟在附近的叶丛滴滴呖呖地叫着。山下的四五月天,山上也就是三月阳春的气候。 慧忍法师令一个小沙弥端出几只精致的小藤筐来放在青石案几上,里面盛着松籽、核桃等山果儿。又交待一位叫慧定的小和尚烹泉煎水。水滚开后,慧忍亲自拿出几盏青竹制的小竹瓯来,泡上了几种新制的山茶,放在独孤氏面前:“夫人请用茶。” 一路攀岩登石,独孤氏此时又渴又累。她端起竹瓯闻了一下,立马觉得一股幽香直沁心脾,轻轻啜了一口,一时便觉神清气爽、满口留香。 独孤氏又端起另一个竹瓯,微微品了一口,只觉满口清醇、疲乏顿除,不禁脱口赞道:“呵!真是好茶。这茶是什么名字?” 慧忍微微一笑:“夫人先喝的是少室小芽,这一杯是少室松萝。也有清除疲劳、解毒益脑的功效。相传茶种为二祖当年从南方携回。” 独孤氏惊奇不已,发觉丰慧忍法师不仅人品清雅超逸,且博学多才,果然非凡俗世间之人。 品了会儿茶,独孤氏放下茶瓯道:“慧忍法师,我今天上山来,原有一事相求。” “夫人请讲。” “法师,我想请你帮我劝说太子下山回宫。太子身兼国家承前启后的万斤重任。虽有陛下遮拦,毕竟不是长久之计。”独孤氏直言不讳地说。 “夫人不必着急。当初贫僧接太子上山,一是担心加害太子的人不会善罢甘休;二是贫僧在山上可以随时为太子排毒理气;三是离开宫廷也可使太子舒放心神。夫人请放心,太子不会皈依佛门的。太子遇毒之后虽有夫人为他求的还魂解毒散保住一命,然而毕竟也有些邪毒侵脉了。在山上,贫僧可随时替太子疗毒止痛,调理神智。”慧忍道。 “法师,太子乃一国储君,若隐形太久,恐怕会生不测之变。太子早一天下山,便可使陛下早一天龙体安泰,使朝廷诸臣早一天解惑,迦罗和东宫太子妃也终得心定。法师何不和太子一起进宫,既释了陛下和朝臣挂牵之心,又能随时为太子排毒,岂不两妥?”独孤氏道。 慧忍合十道:“阿弥陀佛!夫人,山林清静之地本身就是一种大自在,太子在此,既可忘却凡世五苦积郁下的沉涩,也有利于他元气的早日归宁。贫僧请夫人勿以太子为念,也请从太子身心的长远着想,容再宽限些时日,贫僧一定会送还夫人一个神清气爽的太子回京。” 独孤氏见慧忍法师如此言说,因她自己也一向信佛,自然明白个中道理。只是仍有些忧虑地问:“可是,太子在山上也不能待得太久了啊。若有奸人继续加害太子,我实在担心,凭你们这几个人能不能抵挡得住?太子他究竟还要多久才能痊愈?” “夫人放心,这里山高路险、林幽洞僻。即使有千军万马,太子随便藏在哪个岩洞中,凭他搜寻三五个月也难以找到踪迹。贫僧在山上尽力为太子疗理,统不过再有一个月时间,便可保无虞了。” 独孤氏沉吟一会儿说:“如此,太子的事情就拜托法师了。” 独孤氏下山后,太子因有慧忍每日早晚排毒止痛,辅之以草药扶理,近几日来更觉神清气爽了。因跟着慧忍学了些坐禅入定,得了些山林自然的真气,一天天觉得身上的元气开始复苏,腹内的灼痛几乎不再有发作了。于是开始跟着众人一起在山间打柴、采蔬,做些简单的体力活。旧日苍白的脸,经风吹日晒,竟开始显出几分红润来。 武帝因在宫中放心不下,隔三差五地派人来到山上问寒问暖并送些补品上来。听侍卫禀说太子在山间身子骨已经恢复,如今竟能砍柴提水、踢腿练拳时,武帝实在欣喜望外,加之朝中有人私议纷纷,武帝也觉得太子不能再久耽在外时,便决定微服出京,亲自接太子回宫。 一身布衣常服的武帝赶到山寺时,只见绿丛掩隐之中,近看是几畦青蔬、数垄豆角;远望是累累野梨、灯灯红柿。脚下的山泉穿篱而过,岩下的黄花傍石乍开。再向更远处望去,一片粉淡如雪的是荞麦花,半山胭红如霞的是棠梨叶。面南而看,山高林青、鸟鸣寺幽,鸟啼清风,武帝不觉砰然心动:民间百姓的日子果然另有一番景致!一时间,不觉也生出几分禅心来,渴望来世也能尝尝做一介布衣平民、宁静度日的滋味…… 守门的侍卫见陛下到来,惊得一面急忙跪见,一面就要进去禀告娘娘。武帝笑着止住了,将随从和侍卫留在寺外,自己一人悄悄进了寺庵。 布衣荆钗的李妃端着一个笸箩,正坐在院中的槐树下拣白果,一抬头,忽见进到寺庵一个男子时,先是吃了一惊,待认出来客竟是陛下时,竟楞在了那里! 武帝数月思念,如今乍见李妃,看她虽未饰脂粉,觉得竟比宫中更清丽可爱了。不觉眼中一热,只叫了一声:“爱妃……”便顿住了。     。 想看书来
少林方丈(第三十一章)(4)
李妃喜极而泣,急忙拭干了泪,又笑吟吟地唤公主来见父皇—— 贺公主应声而出,见站在母亲身后的竟是数月未见的父皇时,先是怔了一下,接着竟像儿时一样飞奔过来,一下子搂住父皇的脖子叫道:“父皇!父皇……父皇,女儿天天做梦都梦见你……”一边早已呜呜咽咽地起来。 武帝两眼也湿润了。他轻轻地拍着公主的背:“贺儿不哭,父皇这不是来看你来了么?来,父皇看看,朕的爱女瘦了没有?” 一家三口就坐在院子的树荫下闲话着家长,李妃忙着将平素晒的野果端出来,用细小荆条编成的小筐盛了,还有黄的野梨、橙的海棠、艳红的柿子等鲜果,也一统端了出来。 公主把翰成在少室山顶专为娘娘公主采制的松萝茶取出来,拿山泉煮沸的水泡了冲在一只小竹茶瓯里,双手捧着递给父皇:“父皇,你尝尝这山茶淳也不淳?” 见父皇品着茶点头称赞,贺公主拿了个蒲团放在父皇身边,半跪半坐地斜伏在父皇的膝上,一面仰脸微笑着望父皇和母妃说家常话,一面用小石锤为父皇敲开粒粒饱满的松籽儿,剥出仁儿来,放在手中吹净了,轻轻放在父皇嘴里。 此情此景,融融亲情,令武帝的心又温暖又软和。 即令受天下人山呼万岁,为群臣叩拜时的皇权威严,也比不上这种自然和亲情的享受啊。 炊烟袅袅后,小院当中的小方桌上摆上了几碟山菜。随着一阵芳香的粥香,公主把一碗杂米粥双手捧给父皇,武帝尝了尝,连声夸道:“朕在宫中这么多年,也没有吃到过这么美味的粥饭!” 公主偎在武帝膝边,嘻嘻笑道:“父皇,这可是女儿亲手舀的谷米熬出的粥,你可要多吃几碗。” 武帝放下粥碗,不觉噙泪道:“娥姿,待有一天平定南北,海内清平、国家安定那时,我立马禅位于太子,也来到这里和你们一起过清静日子。” 李妃深深地望着陛下,咬着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知道他说的是实心话。因为他一向喜欢宁静和自然,喜欢简朴和素食。而朝国万机、天下重任只因他系雄心壮志男儿的责任罢了。 晚上,就着当院月光,公主为父皇端上来一铜盆热腾腾的洗脚水。 武帝见那水中有些水草浮着,又闻着水汽有些药香味,便问:“这是什么水啊?” 贺公主笑道:“父皇,这是女儿在山上采的药草,这这水洗了脚,不仅可以安眠消乏、心神宁静,也可使脚底松软,去除脚病。父皇,在宫中都是母亲为你洗的脚,今晚,女儿也要给父皇洗一次脚。” 贺公主跪在草垫上,为父皇脱去袜屦、捧着父皇的脚轻轻放在盆内浸泡着、捏搓着。 武帝享受着妻子女儿的亲情,望着半轮斜月挂在前面大殿的挑檐,听山风吹拂树叶和风铃的清响,听栖鸟在树丛的呢哝,直有些微微熏醉、不知天上人间的感觉…… 这是一个宁谧如梦的夜晚。 耳畔是杜鹃的悠远啼声,李妃和往昔一样,如绸的手儿轻轻地为他揉捏着脊骨、抚摩着额头。 此时的武帝觉得皇宫似乎离自己很远很远。天下,疆场,权利……一切俗世累人的东西,都淡然遁去…… 太子再没有料到:父皇竟会布衣常服,亲自一路攀山登岩地来到山顶。 望着父皇显得憔悴和苍老的面目,太子禁不住热泪迸溅,长跪谢罪道:“父皇,恕儿臣不孝之罪……” 陛下爱怜地搀太子起身,一边自责道:“皇儿,只怪父皇忙于国事,致皇儿罹此灾险……” 太子跪在那里垂泪不已。 “父皇今天是专门上山接皇儿回宫的,皇儿身子既已康复,朝廷国家万机待理,皇儿就随父皇回宫去吧,早晚也可替父皇分担料理一些。” “父皇,皇儿愿意回宫,也愿意早晚孝奉于父皇膝下,可是父皇……皇儿真的不想再做什么太子了。父皇,皇儿是怕担不起朝国江山的万斤重任,使父皇失望……”太子垂泪不已,跪在地上恳请父皇恩准、不肯起身。 武帝叹了一声:“皇儿,皇儿再累,比得上父皇当初在奸相擅权时还累么?莫非父皇就不是肉身凡体,不知这朝国万机的繁重么?” 太子哭得喉咽胸堵:“父皇……” “皇儿,父皇若只为自己清静享乐和奢华淫逸,何苦还要艰辛忧虑地做这个皇帝?皇儿尚且不愿替父皇分担这份重担,外人又能靠得住么?” 太子泣不成声:“父皇是天生明主!儿臣是怕,毕尽一生也学不会父皇的王者之道啊。” 武帝抚着太子的头:“皇儿,王者之道,皇儿只须悟透四字足矣。” “哪四个字?”太子急切地问。 “独处之道!” “父皇,儿臣愚钝,请父皇明示。” “有谁能得知天欲如何?” 太子望着父皇的眼睛,费力地悟着父皇的话。 武帝又道:“皇儿,譬如你私通寺院,父皇当众责打于你之后,还有何人敢再议及此事的?再譬如诏令周将军回里养伤,那是因为父皇看出他果有英雄之气、将帅之才。然少年得意者,往往不知天高地厚,孰轻孰重。若无坎坷,青云直上者,注定非是自折,便要折人。设若一蹶不振者,此匹夫之志又如何堪当朝廷大用?若果然挟持者甚大,必能忍尽人臣所不能忍者;如此,有朝一日能得皇儿的重新提携,不仅历练稳健,亦必将赴汤蹈火而不辞,一生誓死忠诚皇儿朝廷……”     。。
少林方丈(第三十一章)(5)
太子抬起脸来,满眼热泪、满怀敬仰地望着父皇那双充满睿智的双眼,伏下身子,深深三叩,尔后抖着嘴唇说:“父皇!孩儿铭记父皇教诲……” 虽知五脉余毒尚未驱尽,至少还要三四旬才可保无碍,然太子清知父皇平生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及早完成南北平定、九州一统的帝王大业,自己若不回宫代为署理朝国万机,父皇就无法去国率军南征北战、扫平六合。于是也顾不得许多了,当下答应父皇立即回京。 太子回京不几日,张宫监便带着朝廷的一道圣旨匆匆来到山上:“……周翰成将军外伤既愈,诏敕还归东宫,仍复其宣威将军之职,着即日起回京复命……” 似乎是在一夜之间,辉煌和梦想突然失而复得。 慧忍接旨后,不觉有些心热气躁、六神不宁了。 这份圣旨拟得含而不露,进退自如。此时自己只要回京复命,公主、娘娘和母亲就再也不会为他受苦操心了。等待他的亦将是锦绣前程、沙场勋绩,一切都将水到渠成。 圆月如镜,清辉若水。 他拿出师父传下的青铜宝剑,豪情澎湃地于山间月下舞了一阵。耳畔山风厉厉、林涛汹汹。剑气与月光纠葛,英姿与峭壁对峙。 收剑归鞘时,慧忍扶剑望月,蓦然记起师父的重托和身肩的弘法大义来。 他徊徨于山间,仰望日出星落。继而打坐在煌煌月下,屏息禅悟,祈求师父在冥冥之中能为自己廓清迷茫。 当少室东方的启明星跃出暗夜的天幕时,他终于得到了某种启示:佛法未复,道场未兴,何来机缘之说?他岂能仅仅为了一己名烈、眼前荣华和儿女私情而背叛信念、入世还俗? 他料定,朝廷发出之份圣诏之后,一定还会再次派人来到山上寻找自己,故而必得尽快离开此地,方可得清静自在。虽说太子的情形仍旧令人担忧,好在太子离山之前他曾反复叮嘱过:半年之内只要不遇惊震,辅之以自己开出的药方每日调理,太子五内痛乱和神智迷朦之症一般就不易再发作了。 黎明到来之前,慧忍一面命人赴京回复陛下的诏令:“……微臣外伤虽愈,奈镖毒已侵入血脉尚未尽除。臣请恩准微臣在山中继续疗养,痊愈之后即刻回复圣命……”一面却带着两个小师弟,匆匆收拾法物行李,仍旧回到人迹罕至的少室山密林幽谷潜身修行……    
少林方丈(第三十二章)(1)
武帝躺在帅帐的行榻上,紧握着孝伯的手,气喘吁吁道:“公卿……我自觉病已深重,恐天命不久了。今将朝中后事尽付与公卿。我去后……请公勉力辅佐新君治理朝国,切勿辜负我言…… 孝伯急驰归京,泣不成声地向太子禀报了陛下的病危的实情时,太子登时惊得魂飞魄散…… 大周灭齐之后,突厥佗钵可汗对大周日渐强盛的局势甚感惊惶。当齐国遗臣范阳王一路逃到突厥时,佗钵可汗撺掇范阳王自立为齐国新主,并策动他速到齐国最后一处阵地营州去,以此为踞,招兵买马,为复兴齐国与大周开战。 佗钵可汗许诺范阳王:范阳王若能撺掇营州刺史高宝宁率兵攻打大周,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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