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亦骛夜半惊醒,不自觉向透着光的窗户看去,约莫是三更时分。他院子里本就没什么下人照顾,到夜里守门的人都没有,自是寂静得不得了,偶有响动也不过只是风声。
但应亦骛惊恐未定,仍然止不住深吸一口气,最终化为叹息,半晌过后又重新躺下。
既然被噩梦惊醒,就再难入眠,他闭上眼后又忍不住睁开眼,如此反复数次后,只得干瞪着眼放空,满脑子里一时全剩下白日里的情形。
穆国公府上的嫡幼子,哪怕是个只知道玩鸟的纨绔,却也不是谁都可以开罪的,程萧疏平日里只不动声色望来一眼便不恶而严,更当时何况还是那模样。应亦骛只觉得周身好像都冷下来,不似春四月,恍若还在严冬:“我多管闲事?”
见他那张脸如此,应亦骛原本想了大半宿的话便不得不重新吞进去,好不容易打起气与之对视的双眼也不自觉敛起。即便如此,却还敢胆大包天地答:“是。”
话出口后,他已经缩起肩膀,做好了挨揍的准备,可心底还是畏惧。程五的厉害他是亲眼见过的,若是真要同他动手,他怕是连一脚都受不来便可以直接去见阎王了。
但半晌过后,料想中的疼痛并没有来到,应亦骛只听得对方几近愤恨的笑声:“你是说,我该放着你在牢里去死?”
应亦骛知道他的话听起来太狼心狗肺、不识抬举,但事实便是如此。
他现在活着又哪里比死了好受?科举已然无门,虽有个十年后的保证,可却无异于天方夜谭,娘亲还在府中饱受磋磨,再盼不到他带来希望。
且全豳都只要有些耳目的人都知道程五因他夜闯东宫,他若说一句他们之间清清白白没有干系,会有谁信?从前的那些同窗大多当他贪图穆国公府权势滔天,甚至有人因此与他断交,这便算了,可这等荒唐事终究遭人白眼,此后人人听了他的名都会想到这一桩,他又该如何自处?如何立身?
早知如此,他真愿意不识好歹地在大理寺中一死了之。
应亦骛不欲再回话,但想清楚这些后倒也不再那般惧怕,抬起眼微微仰视程萧疏。
面前的少年讥讽地笑着,依旧显得压抑,他也毫不避讳地凝视着应亦骛,那双眼如他曾在郊野踏青时见过的毒虺极其相似,一样的无情抑遏,却能在下一瞬骤然发起袭击,置人于死地。
若不是已经再度强打起精神,他真怕自己忍不住退却,离得更远。
而程五也只是看着他,什么都没有再说,面上笑渐渐消失,至将近完全丢弃之前,他骤然转过身问:“你没带车马?”
应亦骛看不见他此时的表情,又听着他突然问出这么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全然怔住。
听不到回话,程萧疏便又问了声:“没带车马?”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应亦骛只听这声音,觉得他虽然不耐烦,但大概也不同于先前那样的气愤?这是为何?
他还是答:“带了。”
“乍暖还寒犹未定,早些回去。”僵硬地丢下这句话后,程五便直直走向他的马匹,快马如龙般追风离去,他再没回头,身影很快消失在视线中。
这样过完一遍回忆后依旧无眠,应亦骛再度坐起,不自觉收起身体抱住双腿,又用棉被将周身覆住。
程五面如冰霜的模样,他只忆起一次便害怕,现在想着依然四肢发寒。
其实若不是等着乔煊柳的殿试结果,他便直接去承衍书院做掌书了,也不会被程萧若找上门来,更不用直接面对程五……应亦骛抿紧唇,手指无意去抓抠自己的掌心。
此人虽然玩物丧志、不务正业,还莫名其妙、喜怒无常、一厢情愿、牵丝扳藤,却是实实在在救下自己,自己这样做,终究伤了他。
不过只能如此,再无他法。
应亦骛呆坐片刻后,不知是今夜第几次躺下。
他其实从未想明白过程五为何会属意于他,难道就因为那夜在船上的一问一答?可这实在难以令他信服。
思量甚多,不得不睡,应亦骛这才从枕下翻出一个小圆环来。
这圆环由金打造,做工精巧,外头缠枝,内里刻着“垂天”二字,只有套在他小指上才算刚刚好。
这是他去年在南林围场受惊后捡到的,往后再如何惊慌,只要将它拿出赏玩片刻,再压在枕下,诸多畏惧便会无缘无故地散开,很是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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