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屯的参军大会,在小学校的操场里举行。红旗飘动着。郭全海参军的消息宣布以后,会场上引起了参军的狂潮。当场有三十多个年轻小伙子争上来报名。老王太太才办事的大小子,也报名了。他说:“跟着咱们郭主任爬高山,过大河,上哪去都行。到关里也行。”小猪倌吴家富也报上名了。老孙头把胡髭一抹说:“老孙头我今年五十一,也还是能干,太公八十遇文王,屯子里的小蒋介石算是整垮了。咱们去打大蒋介石,把他整垮,大伙都过安生日子了。”刘德山也要报名,他说:“咱是中农,这江山咱们也有份,咱也要去,咱们家有农会照顾,不用惦记。”刘德山带头,有七个年轻的中农先后报了名。李大个子在会上不声不响,开完了会,回到家里,把铁匠炉和全部家当都收拾好了,整一挂小车,拉到西门外他表姊家里,他表姊见他把家当拉来,惊讶地问道:
“你这是干啥?”
李大个子一面搬东西,一面说道:
“咱去参军,打垮蒋介石,回来再打铁,铁匠炉寄放你家。”
说完就走,跑到农会,找着萧队长说:
“我早报名了,得让我去。”
萧队长睁眼瞅着他说道:
“你一定要去?都去了,这屯子交谁来管?”
“人有的是。我非去不行。人家上前方,当上英雄了。我呆在屯子里,窝窝憋憋的,算个啥呀?带担架队上前方,要不是领队,早不回来了。”
萧队长说:
“你这个想法,不是共产党员的思想,前方后方,不是一样?一样得安心的工作。不行,老一点的党员得留下一两个。郭全海要去,你就不能去。”
农会各小组,来了个竞赛。有的说上前方痛快,有的看着郭主任也去,非跟去不行。有的是家人、朋友和农会小组组员的督促和动员。三天三宿,父母劝儿子,女人劝丈夫,兄弟劝哥哥,都用郭主任来作例子,郭全海成了参军的旗子。第四天清早,郭全海和参军的其他党员,骑着马上区委会去,要了党的关系信,回元茂屯时,已经是晌午,萧队长正在农会的上屋,检查参军的人的名单。他点点人数,一共一百二十八名。其中有一个,名叫杜景玉,萧队长皱着眉尖,好像记起啥来了。他问站在一旁的郭全海道:
“这人名字好像看到过。”
郭全海说:
“这是杜善人的侄儿,在伪满当过二年国兵,‘八一五’后,从长春回来。”
萧队长道:
“把这个人留下。”
郭全海问:
“怎么的?地富成分不行吗?”
萧队长说:
“地富成分也行,当二年国兵也不要紧。问题是他从长春回来,怎么去的,怎么回来的,要搞清楚。我们不能叫一个来历不清的人混进我们的军队里去。”
萧队长瞅着名单,又把李毛驴、老孙头、老初、小猪倌等等的名字都抹了。张景瑞的哥哥张景祥早参军了,他家里要求把他留下来,萧队长也把他名字涂掉。一百二十八个人里头,他挑来挑去,通共挑了四十一个人,这四十一个人都是成分占得好,岁数是十八岁到二十八岁的结实小伙子。
农会的灶屋,三个大师傅,剁菜,炖猪肉,切咸菜,安排明儿欢送参军的酒席。西门的木头门框上,民兵用山里拉回的松枝,扎着彩牌楼。小学校的课堂里,点着两盏豆油灯,白大嫂子,赵大嫂子和刘桂兰领着十来多个妇女,用红色的油光纸,扎着大红花。
三星晌午,刘桂兰才回到家里。她给郭全海煮好的四个鸡子,他没有吃。他们又唠了一宿,到天亮时,郭全海先起来穿戴,对刘桂兰说:
“今儿不要再哭了,知道吗?”
刘桂兰擦干眼窝说:
“知道。”
郭全海走进灶屋,挑起水筲,上外面的井台上,挑回一担水,放下水筲嘱咐刘桂兰:“下晚多挑两挑水,灶坑边上,别堆乱柴火,小心火烛。”往后又到马圈边,给青骒马添一些谷草,加一点豆饼;又回屋里找到一把铁梳子,梳着马毛。他嘴噙烟袋,屋前屋后,都细看一遍。柴够一年烧的了。谷草少一点,他叫刘桂兰在种大田前,多编点草帽,交农会去外屯换些谷草。他又吩咐了一些家常,民兵来请他赴席,他就走了。
这是阳历四月里的一个清早,冰雪都化了。屯子里外,只有沟沟洼洼,背阴洼地里,星星点点的,还有一点白色的雪点子。道旁的顺水濠里,浑绿的水,哗哗地流淌。一群一群的鹅鸭在濠里游走、寻食和鸣叫。大地解冻了。南风吹刮着,就是在清早,风刮在脸上,也不刺骨了。柳树和榆木的枝上冒出红的小疙疸,长着嫩绿的叶芽,远远一望,好像一片贴在蓝玉的天上的杂色的烟云。小家雀子在枝头上啼噪和蹦跳。家家的洋草屋顶上,升起白色透明的炊烟。家家的院子里,柴火垛赶上房檐似的高。房前屋后,在没有篱墙,没有障子的地方,都堆起一列列的柈子,整整齐齐的,像是木砌的一垛一垛的高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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