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桂兰呆在赵家,白日照常去工作,下晚回到家里来,做针线活,或者给锁住剪一些窗花。日子过得乐乐和和的,转眼就到了年底。
腊月二十九,刘桂兰从识字班回来,正在帮赵大嫂子包过年饺子,她婆婆来要她回家。杜老婆子坐在里屋通外屋的门坎上,嘴里叼个旱烟袋,冲刘桂兰说道:
“你还是回去。过年不回去还行?”她说着,两眼瞅着赵大嫂子的脸色。
刘桂兰干干脆脆回绝道:
“我不回去。”
杜老婆子抽一口烟,笑着开口道:
“到年不回家,街坊亲戚瞅着也不像话。革命也不能不要家呀,回去过了年,赶到初五,再出来工作。好孩子,你最听话的。赵大嫂子,帮我劝劝吧。”
赵大嫂子没吱声。刘桂兰心想:“这会子糖嘴蜜舌,也迟了。”她又想起了那尿炕的十岁的男人,还有一双贼眼老盯着她的公公,铲地时她婆婆使锄头砍她,小姑子用言语伤她。走出来的那天下晚,下着瓢泼雨,她跑到院子里,听见狼叫,爬上苞米楼子,又气又冷又伤心,痛哭一宿,这些事,到死也忘不了啊。想到这儿,她晃晃脑袋:
“不行,我死也不回去了。”
杜老婆子听她说得这么坚决,收了笑容,用烟袋锅子在门坎上砸着,竖起眼眉说:
“回去不回去,能由你吗?你是我家三媒六证,花钱娶来的。我是你婆婆,多咱也能管着你。要不价,不是没有王法了?”
刘桂兰放下正在包着的一个饺子,转脸问道:
“谁没有王法?”
赵大嫂子也说:
“老大娘,这话往哪说?刘桂兰是妇女识字班的副班长,斗争积极,大公无私,你敢说她没王法?她没有地主的王法,倒是不假。”
锁住在炕上玩着哗啷棒[1]。听到杜老婆子跟他妈妈吵嘴了,他扔下小棒,跳下地来,从身后推着她骂道:
“滚蛋,你这老母猪。”
杜老婆子一动也不动,声音倒软和了一些,吧口烟说道:
“她是我家的人,逢年过节,总得叫她回去呗。”
赵大嫂子带着笑,又有分量地说道:
“逼她出来,这会子又叫她回去,你这不是存心糟践她?”
刘桂兰又低着头,一面重新包饺子,一面说道:
“过年我上街里去参加,不算你杜家的人了。”
杜老婆子冷笑一声道:
“你参加也唬不了人。我家献了地,也算参加了。”
刘桂兰抬起头来说:
“你也算参加?在‘满洲国’,你们打么,光复以后,你还和大地主一条藤,说的干的,只当人们不知道?咱们农工会、妇女会还没挖你臭根呢。也算参加!”
“我们干了什么,说了啥呀?倒要问问。”杜老婆子只当这童养媳一向胆子小,不敢说啥。气势汹汹地逼着她说。刘桂兰常常听萧队长说,光斗大地主,小地主和小经营地主[2]先不去管他。小老杜家是小经营地主,她就没有提材料。这会子杜老婆子装好人,反倒来逼她,她气不忿,就翻她的老根:
“十月前儿,你还说过:‘你们抖擞吧,等“中央军”来,割你们的脑袋。’”
杜老婆子急得嘴巴皮子直哆嗦,她知道,“中央军”是盼不来了,慌忙说道:
“你瞎造模。”
这时候,来了不少卖呆的,老初、老孙头也闻风来了。刘桂兰胆子更壮,又说:
“言出如箭,赖也迟了。那天你蹲在灶坑边对火,说了这句话,你忘了,咱可忘不了。”
杜老婆子望大伙一眼说:
“屯邻们,谁不知道我杜家的心早随八路了?”
刘桂兰紧紧顶她:
“你嘴随八路,心盼胡子。那天你还骂农会的干部:‘这些牤牛卵子,叫他们多搭拉几天吧,“中央”来了,有账算的。’”
老孙头听到这话,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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