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遇没言声,算是默认了。
她坐在圈椅里,又挪了挪身子,“那您觉得什么样的才算美?您才会喜欢呐?”
对面的人抬起了沉沉的眼眸,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她。
月徊眨了眨眼,顿时挺起了胸,“难道要像我一样?原来我在哥哥心里这么美!”
梁遇终于调开视线,嗤笑了声,“嘴脸!”
唉,就算她自以为是,脸皮厚,只要人在眼前,他就觉得心安。这些年真是一个人孤独怕了,横扫朝堂压制王侯的时候,他觉得他应当没有家小,无牵无挂。如今大权在握了,他又觉得该有家人,该有骨肉至亲。人啊,就是这么得陇望蜀。
兄妹两个边吃边闲谈,时候过起来很快。月徊不时瞧瞧案上的西洋钟,忽然发现那一长一短两支针,都快接近最:“我要陪您看烟花儿,快,咱们上奉天殿去。”
她着急要出门,忙摘了斗篷替梁遇披上,没等他系好领扣,就将他拽出了司礼监。
大年三十,宫里头东路有一条道儿是不落锁,专供当班太监往来的,她偏要去看烟花的底座儿,他只能带着她从奉先殿那里斜插过去。
大半夜的,夹道前后空无一人,两个人挑着灯笼走在漆黑的路上,只有远处的宫门上杳杳有一点儿亮。
月徊勾着他的胳膊只管往前奔,年轻孩子,就算上半夜宫里北海子两头跑,到了这个时候还是活蹦乱跳上了发条似的。
灯火照出她肉嘟嘟的耳垂和半边脸颊,梁遇侧目看她,“皇上那头,没说让你陪着看焰火?”
月徊道:“我是借口头晕才回来的,皇上是聪明人,不会难为人的。”
她转过头来,又谄媚地一笑,“再说我还得陪您呀,您孤单了十一年,没有认回我的时候一个人凄凄惨惨就罢了,认回了我还让您凄凄惨惨,那就是我的不是啦。”
她的用词实在算不上精妙,他那么厉害人儿,到了她嘴里就是一副可怜相。可他并不觉得不快,有个人心疼你,人人喊杀之余,心总算有所皈依。
他长出了口气,眼前呵气成云,颊上还微有余温,“我才刚在想,感谢爹娘保佑,让我找回来一个这样的你。”
月徊纳罕地嗯了声,“您是觉得我不错,是吧?”
他在黑夜里浮起了笑意,“确实不错。当初指派人手四处探听你的下落时,我曾担心你迫于生计,变成一副不讨喜的样子。怕你尖酸刻薄精于算计,也怕你早早嫁了庸人,蓬头垢面拖儿带女。”
他一面说,一面低头瞧她,瞧见一张无暇的脸,没心没肺冲他笑着。他倏地放松了脊背的线条,“还好,你是这样的你。”
月徊说是呀,“这还是得益于我眼界高,要是愿意凑合,我早嫁了跑码头的长工了。”
前面就是左翼门,宫门虽不下钥,但前朝由锦衣卫把守。她跑过去,不出所料被两个压着绣春刀的人拦住了去路。那两名锦衣卫正要发话,抬眼见梁遇到了面前,忙拱手叫声“督主”。也不用再说别的了,冲姑娘作了一揖,复退回原位上。
月徊踮足眺望,奉天殿前的广场上,早有太监预备起来,十几人侍弄着几十个木箱子,火力巨大,底座也巨大。
他们就远远站着旁观,那些小太监有条不紊地忙碌。掌班的看了眼时辰钟,东南角天街上有人甩起了羊肠鞭,“啪”地一声又接一声,甩出了天青地朗崭新的好年景。
掌班太监在台阶前鹄立,昂首唱礼:“混沌初萌,阴始极而阳始生,吉时到!”
下首五名太监得令,执香点燃了头一排烟火的捻子。可不知为什么,好一会儿没什么动静,简直要让人以为引线和火药没接上,宫里也放哑炮了。月徊正要问哥哥,冷不丁咚地一声,有火球冲上云霄,霎时炸裂成五彩的光,然后便是绵绵不绝的,一丛又一丛繁花,铺满了紫禁城上空的夜。
月徊自小的愿望,就是亲眼瞧一瞧皇城里头那些大烟火的来源,这回不光瞧见了,还离得那么近,可说是心满意足。
天顶交错的火光映照了她的脸,她偎在他身旁,眯眼笑望着。梁遇垂袖牵住她,问她冷不冷,她摇了摇头,可他还是没有放开她,把她的手紧紧攥在了掌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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