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春归犯
南楼雪尽,东风送暖,又一年早春。
檐头燕语声声,窗内也传来数声脆响。万漪抬头一瞥,小声道:“佛儿,轻着些。”
佛儿自管把手中的瓷碗和瓷勺弄得叮叮当当,大口扒拉着饭菜,“轻不了,我得抓紧吃完好去练功。”
“你这几天怎么了?也不歇晌,大中午还在院子里练功?”
“老刁猫说的你没听见啊?下一节开市,胡同里要办‘百花宴’,各家的倌人都会齐聚一堂,亮一亮绝活儿,咱们俩也就借这一回盛事亮相出道。据说,那一天九千岁也会来。”
“佛儿,你想攀上九千岁?”
“不是‘攀上’,是‘拿下’。”
“你敢是疯了?凤姑娘跟了九千岁一场,你瞧瞧她的结果!”
“那是白凤自己蠢。”佛儿一面说,一面舀了一碗汤,呼噜噜地一口气喝光,砰地放下汤碗,她那一对鸳鸯剑就横搁在桌边,她就手抓起,剑柄在桌沿又磕碰出“嘡啷”一响。
“嘘,小声点儿,”万漪犹豫一下,向通铺一指,“哎,你说,我影儿妹子老这么贪睡,该不会是病了吧?”
佛儿朝那边一瞥,“心病。”
“我也觉着是……好像自从安国公被下狱,她就不怎么说笑了,每每心事重重的,可一天到晚睡不醒是怎么回事儿啊?”
“睡着了就不难过了呗。所以难过就睡,不难过也睡,免得醒着难过。孬货!”佛儿唾弃一声,仗着双剑直走出去。
她走入院中,抖开剑,飒飒地舞动起身形。不多一会儿便只见剑气四射,剑锋上的阳光纷纷迸落,竟将她整个人都裹住,好似是一团滚动在地的太阳,又辉煌又冰冷,放射出刺目的万道锋芒。缭乱的寒光中,佛儿身轻如燕,面沉似铁,她已经准备好了,她希望这小院之外的世界也准备好了,以迎接她将至的光芒和她的杀气。
有人自旁经过,轻呼一声,远远避开。那人从廊下绕来了北房,掀起门帘叫道:“你是死人哪?还在睡!”
铺上的书影一下子惊起,翻身望向门外,“金钿姐姐,我——什么时候了?”
“午时了!也就是我们雨竹姑娘性儿好,要搁在白凤,见你这样子贪睡躲懒,这时候还不到前头伺候,准把你打死。”
“姑娘昨夜里不说,我今儿可以晚些过去?”
“突然有人叫条子,姑娘要出堂差,轿子都在门口等着了,赶紧着。”
“哎,那我洗把脸就来。”
“洗什么?谁还有空瞧你的脸不成?立刻跟我走。”
“是,”书影一面穿衣蹬鞋,一面就慌慌张张从铺上跳下,和饭桌边的万漪匆匆一声,“姐姐,烦你帮我叠一下被子,我先走了。”
她扶拢着鬟发向前走去,可她的魂儿却纹丝不动,依然懒懒地躺在窗下。书影不想醒过来,不想走出门,门外的一切都叫人绝望。她最后一次收到大哥的信已是很久以前了,大哥在信里说,安国公谋逆,他也受到了牵连,不能够回京来与她团聚,再之后就没有了任何消息。而她的长姐和小妹更是一直在生死的夹缝间漂泊无寻。她的珍珍姐姐躺进了坟墓,她的詹叔叔也在另一座坟墓,大家都说他还活着,但他迟早会死在那里的,没完没了的拷打后,从没任何人能走出镇抚司的大狱……外面的一切都太丑恶了,因此她只愿躲回自己的心里。
拂面的和风带来了春天,但书影自知,她的心即将要枯萎而亡。
万漪端着饭碗叫了声:“妹子,你不吃口东西再走?”
书影好似没听见她,只顾恍恍惚惚地朝前走,倒是金钿回过头来道:“哦,我差点儿忘了,大门外有人找你。”
“找我?”万漪十分诧异,待再问一句“谁呀”,人家早就头也不回地去了。
她放下碗,犹豫了一会儿,再下到院中悄悄一望,并不见严嫂子等人的踪影,就碎步出了小院,一径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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