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谥的夜有缕缕幽深。车子的急刹车声顿时惊了村里的狗,那狗吠声便猝然响起。
夏雨定晴看去,黑漆漆的一片,哪有安南轩的影子。她自嘲一笑,深吸两口气,再一次发动车子。
进了村,路面的状况愈加不好,坑坑洼洼,车子摇摇晃晃,颠簸得不行。活像坐老爷车。幸而路还勉强通车。
拐了个小弯,路过残败的石块墙,就是那曾经出现在夏雨梦里无数次的破落小院门。
小院门没如其它人家紧闭,而是大开,里面更是隐隐约约传来纷杂的吵嚷声,数一个沙哑而气足的中年妇女声音最强高,她的声音几乎压住了全场的人说话声音。
夏雨停稳了车,盈起一抹自信的微笑来。
嘀!!
刺耳的车子喇叭声划破夜空突兀响起,院子中的屋门立即便被拉开。紧接着,一大群人蜂拥奔来。
有龙兰翠、夏杰、夏艳、夏丽、还有夏雨的二姑妈夏菊花,以及她家的两个子女。
龙母穿着件旧得连颜色都不识的破烂棉衣,缩着脖子,头发散乱,像个捡破烂的老太太。夏杰短短的头发永远蒙着一层灰,披着衣柜里放了很多年的军大衣。那件看起来依旧崭新的军大衣可说是夏雨家最好的过冬衣服了。暖和!夏艳与夏丽姐妹身上的棉衣窄小,如龙兰翠一样缩着脖子,手拢在袖管里,那双眼睛在夜里亮晶晶的。
透过半开的车玻璃窗,夏雨还清晰地看见,身着件单薄秋衣的夏林无力地倚靠在残烂的门边,手里拎着一个白酒瓶。酒精让他好似神经麻木了,竟然不知道寒冷,连另一只手都没放到裤兜里。她们狼狈不堪的一家人与衣着光鲜的夏菊花家的人一相比,简直一个天一个地。完全两个层次。
夏雨心里想,若不是阴差阳错她出去,她们家在今夜该集体去要饭了!她的心悄悄地疼开,对龙兰翠所有的抱怨已无,泪水盈满眼眶。
车门开了,下来的女子一头乌黑的头发高绾,额间两侧自然缀下缕碎发,穿了件盖过膝的月白色羽绒服,粉红色的开衫羊毛衫,一条黑色紧身裤,一双月白色半跟羊皮短靴。
荒僻的小山村,寒风凛冽,呼呼作响。她一双大眼熠熠生辉,姿态优雅,如琬似花,一手扶住车门,一手拎着个时尚的粉红色真皮大包。
“妈!哥!”
陌生又熟悉的好听女音陡然传来,龙兰翠与夏杰惊愕地互视一眼,又不相信地伸手揉向眼睛。
“是二丫头回来呐?”夏林突然推开了人群跌跌撞撞地奔来,他来到夏雨面前,呆呆的凝视,转瞬便欣喜若狂地回头拍膝向龙兰翠大喊,“是二丫头回来了……我昨夜就梦到她了,不不不,还有那镇长公子……镇长公子呢?”
夏林话音一落,就疯狂地推开夏雨找去。
“怎么没有?”醉得眼睛红红的夏林瞬间就失望地喃喃自语。
“爸!”镇长公子那话又刺了夏雨此刻本是脆弱的心一下,她从后一把抱住夏林,失声痛哭。
都说夏林终日泡在酒里,神智不清,谁知道,最懂她的人还是他。
“嘿嘿!是二丫头回来了。这二丫头失踪好久了,怎么就回来了……”夏桃花神情有些不自然,她家的两个儿女也面面相觑。
车子上的诸多东西陆续被夏杰几兄妹拎到了屋里,堆叠在那老旧的长方形桌上。
有吃的,用的,穿的,竟然还有五套加绒保暖内衣。生活用品应有尽有,只要夏雨能想到的全购置了。
离家快一年了。带着成功的感觉归来,破烂的家愈加不堪入目。夏雨在这瞬间蓦然想起许多小时的往事。眸光轻移,瞟向那门边,她好似又看到身穿白衬衫一脸尴尬的安南轩……心里千转百回,眼底悄悄地湿了。
似若画报上的富贵女儿有几分陌生感,但那诸多的礼物却真实得炫目,龙兰翠好似饿狼看到了猎物,她狠命地咽了咽喉部的唾液,笑眯眯地亲自给正环顾屋内的女儿端来一杯茶水,“雨啊!你在哪打工?每月定时寄钱回来……怎么到现在才回来?”
母亲和蔼可亲的话冲击在耳畔,令深陷往事中的夏雨敛了那份浓郁的伤感。她接过,却把那茶水递给了身边站着一直傻笑的夏杰,返转身,一把抱住龙兰翠,对母亲的依恋在这时候展开,悲悲切切地唤了声,“妈……”
久别重逢,龙兰翠平日里脾气再不好,性格再刚强,也不免跟着夏雨落泪。
“嘿嘿!”夏桃花尴尬地笑了两声,向龙兰翠道:“这下好了。三舅妈!你家二丫头回来了,差我家的那一万五该还上了吧!”
龙兰翠脸色霍地一变,推开了夏雨,抹了把眼泪,苦脸向夏桃花哀求道:“二姑妈!我们家二丫头也是打工的。她寄回来的钱都用于生活了,那钱……”
夏桃花家的大儿子姚田毅人送外号姚扒皮。他尖酸刻薄的脸一沉,从上衣包里摸出一张写有字的纸递到龙兰翠面前,“再穷。都欠了十年。连带着利息怎么得也有二万。今日非得还。要不,就拿这屋抵。合约我都拟好了。”
二女儿姚香莲小算盘,她也冷了脸,环抱着双臂索性往就近的小凳子上坐去,侧昂着头,一副不还钱就不走的赖皮样。
龙兰翠浑身冰冷,一脸无奈,求救似的看向夏林。
夏林未看束手无策的妻子一眼,浓郁的一声长叹后,他又在仰头闭眼灌酒。
这年头,关系都建立在金钱上,没钱,谈何亲戚?
冷风灌耳,寒冷的冬天屋内连火都没生。此刻,越发地冷了,犹如万年冰窖。
一万五的借款是十年前夏林修房时借的。这些年,夏家过得一年不如一年,确实一直没还上。而夏雨跟着万金时,也恰巧是这时候回家,就碰到这难堪的一幕。当时,万金挺仗义,二话不说就先掏腰包垫上,当然,也没要夏家还,只是,他的拳头也会毫不留情地落到夏雨身上。
这一幕重现,夏雨鼻头酸酸,眼泪几乎滑落出来。可今儿不是来哭的。她轻抽鼻腔,气淡神闲地走到长方桌前,把那些带回来的东西推开些,就拉开随身大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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