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听公羊羽笑道:“萧老怪,此间都是你的同伙,敢与我去城外,一个斗一个么?”萧千绝冷然道:“去就去!不怕你老穷酸有陷阱。”
二人身形一分,并肩往城外奔去。梁萧纵身上房,紧随其后,中条五宝也哇哇怪叫,跟了上来。顷刻间,七人脚力便分出高下,公羊羽和萧千绝并肩而行,梁萧则落下一箭之地,至于中条五宝,却早被抛到爪哇国去了。
梁萧一气追上城楼,只见那二人不知用何手段,早已越城南去。两点黑影去若飞箭,转瞬没入暗夜。
梁萧寻思道:“公羊先生又来杀我么?我倒要和他理论明白,到底是我错了,还是云殊错了。至于萧千绝,我与他仇深似海,打仗事小,报仇事大,此番遇上,决不能错过。”当下喝开城门,追赶二人而去。
第二章蛇啸雀来
梁萧一路飞奔,不时可见二人所留痕迹,树折石裂,宛如飓风扫过。梁萧触目惊心,自忖即便寻上萧千绝,也必死无疑。他想到此处,胸中腾起一股悲壮之气,明知此去凶多吉少,足下也不稍停。
向西南追了半夜,仍未追及,那两人足迹又甚为浅淡,梁萧追到次日凌晨,竟然失了线索。他四方搜寻一阵,也没半点蛛丝马迹,那两个大活人便似凭空消失了一般。
梁萧不死心,继续前行,经过几处村镇,却不见一个活人,满地惟见折枪断弓、尸首散落。那尸首多为宋元军土,可也有不少寻常百姓,其状惨不可言。
梁萧惊疑不定,奔行百里,终遇上一群宋人百姓,一问才知有几支元军偏师到过此地,屡与宋军遭遇。众百姓害怕乱军劫掠,纷纷弃了故园,逃难去了。
梁萧见这些宋人个个衣衫槛褛,蓬头垢面,神色凄惶不胜。再联想到一路所见,顿时悔意大生。
当初他盟誓灭宋,绝对未曾料到这一仗仗打下来,竟会令百姓落得这般地步,与早先所想全然不同!目睹襄阳城内惨状后,他便已生后悔,仍然随军战至今日,全因伯颜一统天下再无战争的豪言壮语。可这一路征战下来,梁萧目睹杀戮之惨,内心无时无刻不在煎熬之中。
这一晚瞧见千村荒芜、万户流离的惨景,悔恨之余,又觉心神恍惚:“如此下去,不知还会死多少人,
牵累多少百姓?或许真如兰娅说的,即便这一战之后,永世太平,可我的灵魂却永远不得安宁了。”
梁萧怔立良久,醒转时,那群百姓早已去得远了。他望着众人背影,心中如被毒蛇噬咬,痛苦难当:“萧千绝害我父亡母逸,流离失所,而今我又害得这些百姓失去家园、流离失所,如此看来,我与萧千绝又有何分别?’’,_
他此次不顾性命赶来,只为复仇,但一念及此,又觉意兴阑珊,报仇之念大减,昏沉沉只顾前行,一时也不知走了多远,更不知走向何方。
夜深时,梁萧只觉双腿如灌铅水,疲惫不堪,坐倒在一棵大树下,望着远处村镇,黑森森、冷幽幽,形同地狱。倏忽狂风凄厉,刮得枝叶哗哗作响,便似人马哀哭一般。
梁萧心力交瘁,迷糊睡了一阵。到寅卯交接时,他忽被一阵怪笑惊醒。那笑声尖细高昂,夹杂着咝咝异响。梁萧惊觉爬起,那笑声却又一歇,四野重回阒寂。
梁萧望向笑声起处,只觉漆黑一团,半分光亮也无,心中微生寒意。
他循声走了十多里,忽见前方房屋俨然,乃是一座村庄。此时天色将明,隐约可见村子后山影崔巍,倚天而出。梁萧不知这一路走来,已近黄山地界。
走近时,忽见村子前横七竖八躺了十来具元军尸首。梁萧抢上,蹲身扯开一人衣衫,只见他胸口有一团黑印,便似一只极阴沉的眸子,死死盯来。梁萧心头打了个突,细看时,发觉那士兵浑身奇软如棉,三百多根骨骼节节寸断,竟无一根完整。
梁萧大为惊疑,猜想这元军兵士当是被人一拳震毙,全身骨骼被拳劲波及,统统碎裂。倘若如此,这凶手拳劲之霸道狠毒,端的闻所未闻。他再看其他兵士,均是胸有拳印,骨骼尽碎。
梁萧沉吟半晌,挖了个坑,将这些人就地埋了,才起身进人村内。他猜想那凶手或在镇中,当下蓄满内劲,每走一步,均默察周边动静。但走了一程,却见村中户户门窗大开,户内却无一人。
此时天色将明未明,气寒风冷,厉风穿窗越户,凄凄惨惨,犹如百鬼夜哭。梁萧纵然胆大,但一想到那凶人在侧,也觉心跳加剧。猛然间,只听“砰”的一声大响,梁萧失声喝道。“是谁?”斜眼一瞥,却见一扇木门在风中“咯吱”摇晃,蓦然风势再紧,那门扇又“砰”的一声,打在框上。
梁萧松了口气,转眼间,却见那门扇一合一开之间,似有人影闪动。梁萧心头一凛,飞身纵起,穿门而入。但室内空空,并无一人。正觉奇怪,忽见地上有一道长长的人影,敢情是晨光初放,竟将人影自窗外投人室内。
梁萧破窗而出,只见前方大街上一字站了六人,胸背相连,垂手而立。
梁萧见那六人均是元军装束,双眉一挑,叫道:“你们是谁的部下?”那六人却如痴了一般,动也不动。梁萧心中奇怪,走上前去,一拍最后那人肩头,只听“噗”的一声,六人如牌九一般,向前倾倒,叠在一起。梁萧大惊,细看时,只见那六名军士吐舌瞪眼,显已气绝多时了。
梁萧俯身细看,只见六人并非如村外元军一般,骨骼尽断,身上也无明显伤痕,只是最末一人断了右手小指,第五人则断了左手小指。梁萧看到第四人时,耗时良久,才发觉他左足小趾已断。第三人则断了右足小趾。第二人最奇,头发节节寸断,除此再无损伤。梁萧惊疑不定,再看第一人时,却见那人骨骼头发均然无损,他略一沉思,撕开那兵士的衣甲,果见那人胸口有一团漆黑拳印。
梁萧思索良久,心中忽地闪过一个念头,不由惊咦一声。他出声未毕,只听有人冷笑道:“瞧出来了么?”梁萧大骇,抬眼一瞧,只见丈外萧然立着一人,衣着懒散,气派潇洒。
梁萧膛目道:“公羊先生。”略一迟疑,又道,“这些人都是你杀的?”
公羊羽冷哼一声,道:“此等无名小卒,杀之徒然污了手脚。”他上下打量梁萧,嘿然道:“你若想死,老夫倒乐意成全。”梁萧微微苦笑,道:“萧千绝呢?”公羊羽淡然道:“他遇上故交,正亲热呢。”
梁萧见公羊羽突然现身,委实诡异至极。又听他含糊其词,更觉疑惑:“此处发生了什么事?”公羊羽瞧他一眼,哈哈笑道:“你这小子自身难保,还有心管别人的闲事?”梁萧面皮一热:“就算我罪该万死,云殊就役犯有过失么?”
公羊羽浓眉一蹙,目中寒光闪过。梁萧摆手道:“先生且慢动手,这六人与我同袍从军。所谓人死怨消,先生且容我将他们埋葬,再斗不晚。”说罢自顾自拔出剑来,就地挖了个坑,将六人掩埋。
公羊羽从旁瞧了片刻,冷声道:“他们死了有你埋葬,却不知你死了之后,又有谁埋?”梁萧听得这话,想起自己从军以来,征战频频,尸积如山,血流成河。千万将士在战场上倒下,变成一具具无名尸首。自己活到今日,实属万幸。
他一时心生凄凉,叹道:“人生百年,莫不有死,死后埋与不埋,又有什么分别?难道来年先生弃世之日,也能料到谁来埋葬自己么?”
公羊羽寻思自己抛妻弃子,身边再无亲人。恐怕百年之后,也落得个遗骨荒山,无人掩埋的结局,想到此处心中一惨,默然半晌,道:“好,瞧你父亲面上,待你死后,老夫亲手让你入土为安。”
梁萧心中百味杂陈。他此来本想与公苹羽辩驳一番,但这一路行来,目睹战祸之惨,悔恨交加。他既觉自己罪孽深重,论理之心便荡然无存,只想着:“今日死于他手,也算莫大解脱,可惜爹爹的大仇未报,妈妈去向不明,我束手待毙,岂非天大的不孝?”
谁知公羊羽却被他一席话勾起生平憾事,沉思道:“天机宫我是不能回了,一子一女名有实无,百年之后,恐怕也无人为我添香祭奠。唉,梁文靖那孩子本是好的,可恨死在老怪物手里,这个仇我定要替他报的。不过他只得这一个儿子,倘若死了,岂不绝后?
早先他听说梁萧攻宋之举,勃然大怒下,只想一杀了之,此时却又犹疑不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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