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我摇摇头,“我这个星期天开张,今天才星期一啊,要是让他们从今天开始来干活儿,岂不是要多算一周的工钱?这点儿账你都算不清。”
“噢。”他恍然大悟地看着我,接着笑笑,“你将来一定能发大财。”
空荡荡的店面里,每一张沙发椅都包着牛仔布或者格子帆布的封套。看上去像群像那样,都挂着敦厚的、类似于微笑的表情。店面的一个墙角是一架一看就有些年头的老钢琴,不是什么吓人的牌子,但是它浑身上下散发着岁月的气味。让我想起那些年代久远的老房子里的音乐课,也让我想起当年跑场的时候,只要乐队的前奏响起,我就可以错把他乡当故乡。郑成功就特别喜欢那架钢琴,每次看到它,都欣喜地伸出两只小手,我懂他的意思,他希望我把他放在那个琴盖上。可能他是觉得,那样就代表了这架温暖的钢琴在拥抱他。 电子书 分享网站
东霓(三)(2)
“不行,宝贝儿,你不能去那上面。”西决非常耐心地跟他讨价还价,“你现在必须待在推车里,因为妈妈和舅舅有很多事儿要做——你一个人坐在那上面会掉下来。我不骗你。”他总是这样很详细地跟郑成功解释很多事情,仿佛他真的能听懂。
“这架钢琴放在这里很好看吧?”我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这个是江薏送给我开店的贺礼。是她妈妈留下来的遗物——她妈妈原来是音乐系的老师,江薏这个人真的是挺够朋友的。对了,”我挑起了眉毛,“你们俩都是父母双亡,在这点上说不定有很多共同语言。”
“滚。”他瞪我一眼,转身去拆那一堆乱七八糟的箱子的封条。
“跟我说说嘛,跟陈嫣比,你是不是喜欢江薏多一点儿?”
他还是不吭声,突然说:“我和江薏讲好了,你开张的那天,会多找来一些朋友,给你捧场。”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我不依不饶地继续。
他沉默了半晌,然后说:“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她比陈嫣更坦率更大方。不过,”他笑了一下,那个笑容很陌生,我从来没有在他眼睛里见过如此柔软的神情,“不过她其实没陈嫣成熟。她总是需要人关注她——莫名其妙的脾气上来的时候简直和南音有一拼。”
“懂了。”我长吁了一口气,“不过你为什么就不能直截了当地说一句‘是,我就是更喜欢江薏呢’?”
“我不喜欢把活人那样简单地比较,像买菜一样,多失礼。”
“什么叫买菜?你总想着失礼,想着对别人不公平,你要是永远把你自己的感受放在第一位的话,很多问题就根本不是问题了。”
他看着我的眼睛,脸上又露出了那种童年时代被我捉弄过后的羞赧,他慢慢地说:“我不是你。”
这个时候大门“叮咚”一响。我诧异地以为是什么人在还没开业的时候就来光顾了。可是进来的是南音。
“你怎么不去上课?”这个问题显然是郑老师问的。
她慢慢地摇摇头,不理会西决,仰起脸一鼓作气地对我说:“姐,让我在你这儿待会儿。你要是赶我走我就去死。”
“大小姐,”我惊骇地笑,“你犯得着这么夸张么?”
她使劲地深呼吸了一下,像是背书那样说:“苏远智回龙城了。他肯定要去学校找我,所以我才躲起来。”
“为什么?”我和西决异口同声。
“因为,因为,”她抿了抿嘴,“我前天发短信跟他说,我要离婚。结果昨天半夜的时候他回复我说,他在火车上。就这样。”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有种。南音你不愧是我妹妹。”
“南音你到底开什么玩笑?”西决的脸都扭曲了。
“我没有开玩笑,我是认真的!”南音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西决,“一点儿意思都没有,跟我原先想的根本就不一样。我越来越讨厌现在的自己了,我不玩儿了行不行呀?”
“既然如此你当初干什么去了?你当初作决定的时候为什么没有想过会有今天?”西决重重地搁下手里的咖啡磨,无可奈何地苦笑。其实我在一旁都觉得西决这个问题其实幼稚得很,天底下谁作决定的时候知道后来会怎样?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人依旧相信算命和占卜?
“我——”她倔犟地甩甩脑袋,“我承认,我的决定错了。”
“可是南音,”西决用力揉了揉她的脑袋,也许是太用力了些,搞得南音咬紧了嘴唇,愤怒地躲闪着他的手掌,“南音,苏远智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不是你小时候的那些玩具——喜欢的时候哭着喊着无论如何都要大人买给你,到手了玩儿厌了就丢开让它压箱子底,你这么轻率,对他也不公平。” 。 想看书来
东霓(三)(3)
“我没有!”南音大声地冲他嚷,眼睛里含满了泪。
“喂,”我在这个时候插了嘴,“西决,你可不可以不要胳膊肘往外拐?现在不是谈论对错的时候。我们现在应该团结一致地站在南音这边,不是讨论对外人公平不公平。”
“你少添乱。”他不耐烦地冲我瞪眼睛,“团结一致也不等同于助纣为虐。我不过是要她想清楚。”
“那你告诉我怎么样就算不助纣为虐了?”我也冲他喊回去,“现在这种时候,好坏对错的标准就应该是南音的意愿。要是连这点都做不到,还算什么一家人!”
“你们别吵了。”南音可怜巴巴地说,“别为了我吵。算我求你们了。”
“南音,我只问你一件事情,”我专注地盯着她,直看到她眼睛的深处去,“你现在还喜欢苏远智吗?”
她变成了一个在校长室罚站的孩子,轻轻地、像是为难地承认错误那样,点了点头。
“那你为什么还要——”我的话说到这里,被一声突如其来的莽撞的门响声打断了。
苏远智,驾到。
他的脸色自然是难看的,一身风尘仆仆的气息。现在的他看上去有了点儿男人的味道,我是说,跟当年那个一看就是硬充大人的青春期小男孩相比。我觉得我该打破这个僵局说点儿什么,我做出那种“大姐姐”的样子,对他若无其事地笑笑,“你刚下火车对吗?还没有吃早饭吧?”我承认,这个开场白极其没有想象力。
我做梦也没想到,南音居然弯下身子,固执地钻到了吧台下面。她掩耳盗铃地躲在那个堡垒里面,紧抱着膝盖,胡乱地嚷:“你别过来,我求你了,你别过来,我不想看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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