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在熟悉的环境里,优秀而老练的猎手也时刻保持着警惕。
昨天和宫纪对赌的那个中年人避开了所有监控摄像头,宫纪也只通过周围人的口风和窃听器了解到一点行踪——他昨天一整晚都没回来。
而呆在他身边的那个年轻人,则耿直地伫在监控最中央,在阳台上苦恼地吹风。
“早上好。”宫纪走到他身边。
“早上好,兰萨德小姐。”卷发年轻人有些受宠若惊地回望她。
宫纪穿着墨绿色针织衫、黑色长裤和高帮靴。冷调色系和硬直衣褶衬托她理性冷漠的气质,长发随意地挽起,面容娇柔却毫无笑意。
她天生能聚焦所有人的目光——起码昨天大厅里绝大部分人都在嫉妒那个金发男人。
甚至于引发了后续那场骚动。
“兰萨德小姐,昨天我跟他们去敲你的门……并不是想找你的麻烦。”
卷发年轻人低下头,凝视着臂弯间被拢起的一点栏杆:“他们说要请你下来,我怕他们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宫纪浅浅地应了一声,也不知道信还是没信。
“我也没有任何冒犯你的意思。”卷发年轻人还是不敢抬头:“看到他那样对你,我太生气了。”
不知为何昨晚的他让情绪发酵到不可控的地步。恼怒又忐忑的心绪让他忘记了自己想要道歉解释的目的,还催动自己说出了一些让他后悔的话。
冷静下来细想,那简直是一个再糟糕不过的开始。
宫纪这次显得格外耐心,她也学卷发年轻人那样把手臂撑在栏杆上,转头问他:“你多大年纪?”
“21岁。”卷发年轻人回答。
“你呆在这里,好像不是很开心。”宫纪又问:“为什么到这里来?”
他的年纪确实轻。自高中毕业后,他只身来到东京打拼,忍受着孤独的折磨,做着过量的工作。生活艰苦工作过累,偶尔又遭人冷眼和看不起。初入社会的他被重压到喘不过气来。
他举目之间只有一个亲人。那个中年人——也就是他叔叔,有一天到他面前来,说要给他找一份新工作。
第一份来钱快的工作是做一个上流俱乐部的服务生。
他被训练笑容弧度和弯腰角度,学会谦卑和低三下四。每晚将不同的小姐和先生们扶进同一间房里,第二天早上再去将满屋狼藉的房间收拾干净。
这份工作就是这么简单,只需要像木偶一样穿梭在一扇又一扇纸醉金迷的门里,就能到手不菲的工资。
他不知道他叔哪来的钱和人脉,总归不是什么正经渠道。他心里清楚,但装聋作哑不敢过问。
只是在那个俱乐部里,他们不被允许建立同事之间的社会关系,不允许讲工作手册之外的话,还要忍受频繁的检查与问询。他在上流社会的先生小姐们看来是香槟托盘架,是一柱沉默好用的拐杖,又或者是什么流水线上的消耗品,总之算不上个完整的人。
在金碧辉煌的穹顶和反射着迷光的吊灯下,他带着刻意度量出的笑容弧度穿梭于一具具美丽的皮囊之间,久而久之便觉得头晕目眩。
他有点郁闷,想结束这份工作。
叔叔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他从那个俱乐部里摘出来,他为此心怀愧疚。
他还没想好接下来要干什么,叔叔就问他愿不愿意跟着他一起“做活”。他不太敢也不好意思拒绝,稀里糊涂地来到这里,遇到了兰萨德小姐。
他现在陷入了一种自暴自弃、流离不定的状态中。跟随着自己唯一的亲人来到这里,随波逐流,在自我厌弃中追寻着一份东飘西荡的机会。
他迫切希望有一种高于自己的力量为他指明道路,使他不用在混乱和夹缝中艰难喘息。
“说出来你可能会嘲笑我,”他轻声回答:“也并没有什么说得过去的理由,只是生活太难过了。”
宫纪不知道说什么好,精密的学科理论和理性的量化数据表不能告诉她这些。
她本身也不算个正常人。与世界艰难相处二十年,她能把警察技能树点满到令同期生望尘莫及的程度,但在人性方面仍只作出直觉性应对和技巧性分析。
就如她现在也不理解,为什么卷发年轻人面对她的故意激怒,表现出来的是难过,而不是愤怒。
安室透的话让她隐约捕捉到一点弧光,她不带目的地来和卷发年轻人搭话,企图在令她困惑的一片迷雾中抓住点什么。
“我能去做什么呢?”卷发年轻人躬伏在栏杆上,近乎自言自语。
听着卷发年轻人叙述自己所遭遇的困局与艰辛,她也难以说出安慰的话。
这不是挨在自己身上的棍棒、鞭笞,嘲讽和冷眼,也不是自己经年消受的烈日、疲乏与愁苦。她无法以高高在上的语气,告诉他你不要背离你的自尊,也不要深陷自我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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