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自从那黑夫去县城服役,立功得爵归来后,他们家就越发高傲,不将自己放在眼里。黑夫那个小竖子,平日里在路上遇见别人,都和善地打招呼,唯独见了里正,竟是头都不想点一个,此子真以为自己得了公士爵,就了不起了?
因为黑夫让家人三缄其口,在事成之前不要透露他要做亭长的事,所以包括里正在内,里中众人统统不知……
里正与衷家兄弟本来就有些仇怨,他都已经想好了,等到今年春耕,衷和黑夫再来借牛时,定要他们知道,这里中,到底谁说了算!
但机会比里正预想的要来得快,前两天,他的妻子去里北串门时,传回来一个消息:工匠橼的妻,也就是黑夫的姐姐浣,跟邻居闲聊时说漏了嘴,夸口说橼帮黑夫、衷做了一个可以用脚踩踏的舂米器具,可以将舂谷子的时间节省一半,而且还不费力……
里正有些不信,但拗不过妻子的唠叨,今日他便去了橼家,想问清楚此事。
谁料橼却支支吾吾,明显心里有鬼!
里正疑虑之下,便假装去如厕,摸到橼家后院,竟真的看见了一个酷似桔槔的舂米器具!
这下橼百口莫辩,里正勒令他为自己造一个相同的,后日送到家中去。谁料这橼也够狠,当场拒绝了里正,还将那东西给砸了!然后就带着他妻、女,跑到衷家去了……
里正未能得逞,气急败坏之下,便有了今日这一幕。
他自己得不到,便假装公允,要让这衷一家老小难看,遭到全里人的敌视!
“看你家以后要如何在里中立足!”
正当里正得意洋洋地看着衷家被围时,田典过来了,他低声奉劝里正,说今时不比往日,衷的弟弟黑夫可不是好相与的人,在全县都有名声呢,谁知道以后会怎样,千万别把事情做绝了!
“我就做绝又如何?”
里正不忿,他本就是个倔强的小地主,为家族曾经“士”的身份骄傲,心心念念要维护自己在里中的地位。
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不再是一个舂米器物的问题了,而事关到他在里中的威望。若是连一个小小的百工都敢违抗他,连衷家兄弟都收拾不了,他还怎么当这个里正?那个爵位比他高的里监门老头,可随时都觊觎着这个位子呢!
所以里正一意孤行,对田典道:“休要再劝,我今日,定要让衷家低头,乖乖将那器物献出来!”
田典摇了摇头,离开了,临行前说,这件事,他会两不相帮。
“乃公也不需要你帮!我才是这夕阳里一里之主!”
看着田典懦弱的模样,里正十分鄙夷,他继续说着些煽动里人的话,让他们对衷家怨气更甚,好似衷家不将那器物交出来,就是欠了他们一般。
乡里生活就是这样,地方小,抬头不见低头见,摩擦就多。邻里之间,虽然平日里和和气气,可一旦你家有了我家没有的,我想要你拥有的,便会导致嫉妒、羡慕。
自从黑夫回来后,衷家的日子蒸蒸日上,不仅新修补了门、墙,每隔几天还能吃上点鱼、肉,更为了保住踏碓的秘密,这些时日都不邀约邻居去家里坐了……
慢慢地,周围的邻里,便对衷一家子有了点意见,各种情绪开始酝酿,背地里说他们家高傲、瞧不起人的可不少。如今再被里正添一把火,那些丈夫儿子出门,留着一人在家舂米的没见识村妇,便很愿意跟着里正来看热闹……
更有人恶意地朝他家崭新的门上扔泥块,宣泄着嫉妒。
见差不多了,里正便假惺惺地阻止了众人,他分开人群,扬着高傲的头,站到了最前排,叉着腰,大声朝衷家嚷嚷道:“衷,你若是再不出来,吾等就要自己进去了,到时候惊吓到了你母亲、儿女,可休怪吾等不讲同里情面!”
他知道,那黑夫虽然是个狠角,但今日却不在家。
至于衷?呵呵,里正是看着他长大的,衷从小到大,就是个老实本分的孩子,在战场上伤了腿后,在人前更多了一分卑微,凡事都不会争执,处处都会忍让。以往里正在借牛、借农具、分田上难为衷,衷也只是无奈地笑笑,不敢有什么意见。
所以里正笃定,衷一定会向自己低头!
他话音刚落,衷家黑漆漆的木门,便吱呀一声打开了。
衷一只脚跨出了门槛外,一只脚还在门槛内,左手扶着门,右手则掩在身后。
他看着外面黑压压的乡亲,看着趾高气扬的里正,脸色有些发白,那条在门槛内的伤腿,好似在微微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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