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八听了微微笑道:“有识之人常说:‘积善之家必有余庆。’这实在是金玉良言。犬冢兄父祖三世忠信孝义,盖世无双。这是窃听他在船中自述时知道的。不意我妻竟如此丧生,所流的鲜血自然成了他的良药,定是天助。因此,我的过失似乎也聊增光彩。我们本是恩爱夫妻,此时此刻使我倍感悲痛,实非千言万语所能尽述。不要白白浪费时间,赶快取血吧!即使一刀杀死,全身不凉也会取出血来,赶快,赶快!”小文吾只得勉为其难地听从他的话,虽然痛心地站起来,但四下无取血的器皿。怎么办呢?看了看有念玉和尚留下的大海螺壳,在座灯的旁边放着。此物正好,他用左手拿着,把躺着的妹妹扶起来,只听得惨叫一声,鲜血迸出,小文吾忙把海螺壳对准伤口,连连念着:“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血已经流了半海螺壳。小文吾只觉得瘫软无力,勉强挣扎着喊叫:“沼蔺,沼蔺!”她眼睛睁开点缝儿,用微弱的声音说:“哥哥,我丈夫还活着吗?他说的那些表明心迹的话,我犹如在梦中都听到了。想说话出不来声,想起身又动不得,只有在心里一边哭一边高兴。既已消除我的困惑,一同身死在所不惜。而深感遗憾的是想同他再说上句话。但身子动不了,无可奈何!”说话的声音比初冬早晨的草虫叫声还微弱,只剩了一点儿气息。小文吾心里非常难过,就是铁石心肠也不得不落下眼泪,他说:“沼蔺!原来你大体上都听到了,这样你就可以瞑目去九泉之下了。山林就在那边。”他让妹妹向丈夫那边看看,房八眨眨眼睛说:“沼蔺,没料想失手使你丧命,儿子横死,这都是前世的恶报。向你道歉也无法挽回了,然而我们夫妻的鲜血,是救活盖世无双的豪杰的良药,功德莫过于此。心虽有所怅惘,但正念不能乱。”沼蔺听了点头道:“这一点我明白。最令人难过的是大八之事!他已经死了,你不再看他一眼吗?”房八摇头道:“不必了,只会增加悲伤。若像女人一样说些没用的话,还有何脸面?赶快把这块布解开取我的血吧,犬田兄!”
正在解布之际,听到有人在外面悄声说:“且慢,和我也告告别吧!”原来是户山的妙真。她进来一头就扑到房八和沼蔺身边,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过了一会儿擦擦泪眼说:“房八!你同媳妇和孙子就这样一同走了,这样的悲伤实在远远超出事先我所料想的。只剩下我一个人了,从明天起我再依靠谁?儿子先死的不幸,虽是世间的常事,但我从今天就得忍受这种悲伤,与其一个人痛苦地在客店等到天亮,莫如来看一看你的英勇牺牲。于是我便悄悄出了客店来到这里的檐下,但又怕你责怪我,说明明知道你儿子必死又跟来哭哭啼啼,意欲何为?你临终所说的话,我都偷听到了。虽想不再见你就回去,但是抬不动腿,倚在门外默默不出声地暗自哭泣。早知如此,就不把沼蔺送来,更不该把大八也带来了。真是千言万语也说不尽我的无限悔恨。但是与犬田君和他父亲的悲伤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你们有什么话就说出来吧!喂,沼蔺!我未将此事预先告诉你,你一定会恨我狠心。你就像棵小草,未经过寒霜便被割倒,令人可惜,十分不幸!大八的丧命更使人心疼。孩子呀!我是你的奶奶,怎么不说话呀!”她抱着尸首摇晃着,哽咽着,泪水千行,肝肠欲断,哪里能排遣这满怀悲伤?沼蔺虽然听到是婆婆的声音,但是由于悲伤和剧痛,已连气都喘不过来了。房八也强打精神说:“母亲!不要如此悲伤,万望保重身体!为实现父亲的遗训而杀身,对母亲是不孝,对儿子是不慈,此为一是二非,想尽孝道真不容易。也就只好把无依无靠的母亲,托付给内兄犬田君了。我多活一会儿只能多增苦恼,赶快将这块布解开吧!”小文吾再已无话可以安慰,叹息说:“由于我的过失杀了妹夫,又错上加错,妹妹被她丈夫误杀。我父亲又能怨恨谁呢?伯母!悲痛是很自然的,但事到如今,说多少也没用了,还是为他们祈祷后世吧!”他说着走近房八身边解开布,鲜血迸出,流入接着的海螺壳中。妙真心里默默念道:“夫妻携手,背着儿子共赴十万亿佛土的莲台,切莫走错路哟!”嘴里不住地念着,早已泪眼模糊了。
却说犬冢信乃先在耳房听到小文吾和房八交锋的刀声,心想一定出了什么事情。镇定一下内心的不安,忍着痛苦打算站起来,但腰不管用。便拿起枕边的刀,拄着它坐着往前蹭。他喘息着,没多宽的屋子却慢得如同虫子爬一般,好歹来到拉门附近,房八已经受伤,听到他表白赤诚的心地,及其妻、子丧生之事,既惊讶,又悲伤,甚至忘记自己的病痛,感动得热泪横流。他四肢无力,仅隔着一层拉门,也未能到里边,便忍不住阵阵疼痛,趴在那里。等到小文吾为信乃往海螺壳中接房八夫妇的鲜血时,信乃才凄然抬起头来,心想:“好生恶死是人的天性,因此君子才远离庖厨。现在我纵然丧生,怎能用义士节妇之血做药剂?他们的心地十分可贵,令人钦敬,但只能谢绝,不能接受。房八的孝和义古今少有。我难以活到明天,在尚未咽气的时候,何不与他相见,尽述衷肠?”他忍痛坐起来往前蹭,手虽碰到了拉门,但连把门拉开的力气都没有,太使人难过了。
这时,小文吾已在螺壳内接好鲜血,房八频频用下颚示意,让他快到里边去。小文吾点头表示明白他的意思,心想:“从入夜以来就不断出现意外之事,一次也没工夫去看他的病,十分放心不下。怎能让好不容易弄到的良药白白浪费了?”于是轻轻起身,用右手拿着满盛鲜血的海螺壳想到耳房去。急忙拉开拉门想往前走,不料踩到信乃,跌了一跤。拿着的螺壳突然失手,正落到信乃身上。从肩头到小腿上都洒满了鲜血。衣裳很薄,渗透到肌肤,流进了他的伤口,信乃惊叫一声仰面倒下。小文吾更加惊慌,一看却是信乃:“犬冢什么时候到这里来的呢?好不容易弄到的良药都洒了,多么可惜!这可怎么办?”他后悔莫及,把手伸到颈项和腋下,想把信乃扶起来,可是已经气绝。他想大声召唤,又怕念玉在里边听见,急得他不知如何是好?正在慌忙抢救时,妙真在旁边看到了,便把座灯的灯口朝向这边,问道:“怎么啦?”这时信乃如梦方醒,身体一抖,睁开眼睛长出口气坐了起来,面色忽然回阳,如枯树开花,赤肿的金疮转瞬结痂,邪热祛退,神清气爽,康复得如同平时一样,神志完全清醒了。小文吾见此光景,又惊又喜,这才知道误将药血洒了,已经发生神效,抬起头来向他说明了事情的经过,妙真也替自己的儿子和媳妇表明,这是他们的心意等等。当下信乃重新端坐,对小文吾说:“适才听到刀声,心下甚是不安,忍痛坐行,虽来到这里,但无力开门,趴着听了,深受感动。然而实不忍心用他们夫妇的血来治我的破伤风,想加以拒绝。由于吾兄跌倒失手,使鲜血淋在我身上,竟有了殊效,病情立即消除,现今也没必要再推辞了。”他再三感恩称谢,并安慰妙真,然后同大家一起来到房八身边,报名相见,称赞他的义勇,感谢其恩德,同时对他的死表示不胜悲悼,恨今生相交过晚。他说:“我不料深受贵夫妇的恩德,治愈了难治的金疮,但恨无良药使你们夫妇起死回生。如有幸脱难得志,我就把这件染满了鲜血的衣服,长久珍存而传至后代,以志永世不忘你们的恩德。义士遵守父亲的遗训,为解除旧怨而杀身,然而可惜又并非只是义士一人,连妻、子也一同殒命,似乎天道太黑暗了,岂不知这是命啊!令堂殊贤惠,夫人十分贞烈,其子长大也一定像其父那样忠孝义勇,成为盖世的豪杰,而竟断了后,太令人痛惜了!再说犬田父子也是忠信孝义之人,这样的好人竟全家遭受祸难,都是为了救我。因此,虽把我的难治之病奇迹般地治好了,但我并不感到高兴。念经祭灵,祈冥福,做佛事,这都是和尚所做之事。我用什么酬谢他们的恩情呢?”他感激涕零,说得情深义重,表明了他的纯洁心地。小文吾和妙真都感到他的真挚,除愁叹外,实在无话可以慰藉他。
这时,房八鼓起临终前的最后一点力气,欣慰地注视着他们说:“犬冢兄真是一位君子,有信有义。您的赞美言辞和富有卓识的教导,胜过千万高僧的法事。您的难治之伤既已康复,可以行动自如了。因此赶快用我的头,去蒙混帆太夫等人,撤退水陆守兵,好让您安全地逃走,并使岳父也能放回来。这就拜托犬田兄了,赶快取下我的头来吧!”小文吾不住嗟叹道:“这还为时尚早,山林兄!你忍受了这么长时间的伤痛,说了那么多的话,如不是你这样勇悍,谁能办得到?然而伤中要害,纵有名医也难以医治,我怎能不从命?令人担心的却是今夜不得已留住的那个修验道的行者念玉。他住在另一间屋子里,深夜还吹着尺八消遣,后来便没有动静了。他未必熟睡丝毫不知这里的事情,当今人心叵测,多是笑里藏刀,我只是对他不大放心。但我既非三头六臂,也无暇顾及他是否睡了,现在先去其卧室看看,如有可疑之事,便赶快铲除这个祸根。此事容易泄露而难以告成,不尽快防患于未然,虽费尽苦心也会终成泡影。”他小声告诉大家后,便站起身来。信乃听了点头道:“听了你的话,我想起了点情况。我在耳房时,听到别的屋子有人在窃窃私语。不仅如此,方才我在拉门外边时还不断听到地板响。我想回头看看,但正处在病体剧痛之时,力不从心。又因是在暗中,是人是猫或是老鼠所为,听不清楚,是否就是那个修验道的行者不得而知。”小文吾听了,吃惊道:“一定是念玉。窃窃私语的声音,可能是其同伙偷偷从后门进来。这些事泄露出去被告密的话,就跑不了啦。千万不可麻痹大意,我真蠢!几乎误了大事。”他深感惭愧,后悔不迭。手握着腰刀怒气冲冲地往外走。妙真赶忙阻拦说:“那个人如有同伙,则敌人多寡莫测,不可莽撞从事。”这样一嘱咐,房八着急,再加上临终的痛苦,催着说:“赶快,赶快!”信乃也着了急,拿刀站起身来,跟着小文吾同去另一间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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