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怀恩往后退,面色愈冷,眼里全是刀子,恨不得立刻就把黄小嘉剐了。
没眼力见的东西,平素在人前不来往,私下求便罢了。朝堂之上,大庭广众之下,怎么也敢这般放肆。
承乾帝咳得厉害,明黄色的帕子掩在唇前,像是呕了血。裴怀恩稍加思索,没再搭理黄小嘉,而是快步走到承乾帝身旁,垂首接过软帕。
裴怀恩替承乾帝抚着背,轻声劝他,说:“皇上若是不高兴,就不要审了,左不过是些陈芝麻烂谷子。”
裴怀恩宽慰的声音很轻,要挨得极近才听见,承乾帝闻言抬眼,把身子稍稍向裴怀恩那边靠。
承乾帝望着眼前闹剧,疲惫地叹息着。
“怀恩啊。”良久,承乾帝启唇问:“你怎么想呢。”
裴怀恩这时似乎极恭顺,只低头说:“这是皇上的家事,奴婢怎么好插手。”
承乾帝听得又咳嗽,摆手说:“但讲无妨,朕恕你的罪。”
都言家丑不可外扬,但天家之丑,又有哪次是真遮住了的。
裴怀恩得了肯定,脑内高速运转着,转头冷淡地看了眼黄小嘉,猜到承乾帝这是又要拿他当刀使,借他之口说出对晋王的宽恕。
伴君如伴虎,这么多年以来,裴怀恩替承乾帝诛功臣,改律法,背骂名,不知做下了多少过在当代,功在千秋的“恶事”,更不知得罪了多少人,方才得到承乾帝的信任和宠爱。
但这份宠爱对的却不是人,而是一只很会咬人的狗。
换句话说,承乾帝对裴怀恩好,只因为觉得裴怀恩听话、好用,所以想让裴怀恩生前过得舒服些,不要受太多罪。
就像那些关起门来给恶犬吃肉,开了门又放恶犬去伤人的聪明主人,待到有朝一日,被恶犬咬到的仇家寻上门来,主人便会含泪杀了这恶犬,为自家洗清罪名。
裴怀恩便是承乾帝手里那恶犬。
带着一点对裴家的愧意,还有一点算计,表面上,裴怀恩被承乾帝养得毒如蛇蝎,一手遮天,实则却也只是一份装扮精致的礼物,一个注定要被送给未来新帝的可怜祭品。
无他,料想新帝登基后,只要能够成功除掉裴怀恩,给足文武百官的面子,那么放眼全天底下,又有谁不会对新帝感激涕零,真心敬崇。
但这也是裴怀恩如今为什么非要除掉晋王,转而舍近求远,选齐王扶持的原因。
晋王是从行伍里历练出来的,杀人如麻,实在太强势。与晋王相比,齐王虽然偶有不敬,却身体孱弱,并且要受宁贵妃的约束。
宁贵妃十次有九次都愿意顺着他,齐王日后就算得了位,想动他裴怀恩,除非狠心杀死生母。但是很显然——齐王不是个足够心狠的人。
至于其他那些王爷们……
其他就算了吧,他们都太不争气了些,没一个能入承乾帝眼的。
说到了底,比起冒着风险篡改遗诏,名正言顺得来的东西,用着显然更舒服,而且变数更少。
承乾帝的计划很好,也很完善。裴怀恩经常这么想。
可是再好的算计,也输在了一处巨大的纰漏上。
而这疏漏便是——
承乾帝实在太高看自己的儿子,也太低看他裴怀恩了,总以为就算自己死了,这些王爷们也肯定能斗得过他,甚至可以杀死他。
这么想着,裴怀恩沉吟半晌,故意凑得离承乾帝近了些,低声对承乾帝说:“回皇上,按理奴婢不该说这个话,可奴婢听了半晌,以为有蹊跷。”
承乾帝侧首看他,说:“继续讲。”
裴怀恩便再看了眼黄小嘉,说:“皇上,晋王殿下不是傻子,不会用八宝锦,再说都是亲兄弟,晋王殿下与六殿下无冤无仇,又怎么会害六殿下?依奴婢看,这两位殿下大约都是冤枉,都是着了有心人的道,还望皇上明查。”
顿了顿,抬手指着黄小嘉。
“尤其是这个黄郎中。”裴怀恩眯眼说:“合该仔细地查查他,问他到底与晋王殿下有什么仇怨,又是受了谁的指示,竟敢当堂做出这样的证来。”
裴怀恩要祸水东引,黄小嘉听出来了,正要再开口,却见裴怀恩竟悄悄地向他摇头,不许他再多言。
裴怀恩这是在安抚他,教他忍。
眼下风向有变,晋王是肯定咬不动的了,而他作为证人不会死,但是要忍,因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齐王对此也没异议。
齐王虽然弄不懂裴怀恩事前为何不跟李熙打招呼,教李熙别轻易说出那些刺客来,可事到如今,他能看出承乾帝的偏心。
官员们就更没异议。
在文武百官看来,承乾帝原本就犹豫,就不太想处置晋王,现在又听了裴怀恩吹风,打算重审黄小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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