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如流水,不咸不淡,和平而安静,他不吵她,她不过问他,互不干扰,各司其职。
四月中旬,皇帝广招工匠,决定要大兴土木,他想将宫里所有闲置的妃嫔全部遣散,或婚配或赏下去或放出宫,好将西面那一整片建筑拆除,腾出地方改建林园,去和田絮商议时,田絮对遣散旧人没意见,但言房屋可不拆除,因为照规矩马上就要选秀了,宫中会进新人,到时地方或许不够住。
皇帝听到选秀二字,愣了许久,最终垂下眼:“你决定就好,朕没有意见。”
七月,在田絮的尽心打点主持下,九国统一之后的第一届选秀圆满结束,全中陆共选进女子九百名,皇后做主一次性全部纳进后宫,之前由熙沅帝亲自下旨,轰轰烈烈震惊世人由遣散所有两千多名旧嫔妃而被清空的天子的后宫,再度被填满。
田絮更改了侍寝规矩,将例制上初一十五皇后的日子改在了月末前两天,其他的日子则按照宫中妃嫔等级依次安排侍寝,或由皇帝自己翻牌子。对此苏逸没有提出任何异议,他就像他说的那样,不惹她烦,不勉强她任何。
十月,唐漓忌辰,田絮又去了一次天云山,依旧无所获,依旧遇到了许多和她一样前来寻花的人。
从天云山回来,绕道去了趟刘镇,在福丫的坟前,田絮遇到了福春。
那个善良忠厚的年轻男人,见到她福春没有下跪,双拳紧握,唇际颤抖,眼中含泪。妹妹福丫死后,他没有留在宫中,回到小镇仍是当了一名普普通通的木匠。
田絮对他道:“我知道你恨我,也恨他……因果轮回,福丫的死,我愿承担所有报应,你若要报仇,可以来找我,只求今生你能少恨他一些。”
回宫途中,在城门口被人当街拦轿。
那个盲女,衣衫褴褛,落魄形同乞丐,被侍卫押在地上,不得上前,呆滞的双目中却带着不平和愤恨:“皇后娘娘,当日您许诺我,可以当皇妃,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受万人仰视,我完成了答应你的事,可是皇上却将我逐出宫外,甚至不许我再踏进京都!”
田絮带着她回了宫。那时候已是深秋,皇帝一早得了消息,赶在宫门口迎接她,天气很冷,他穿着一身月牙白色的的常袍,外裹一件纯白的长狐披风,颈子上围着一条毛茸茸的紫色貂尾,衬得脸色雪白,嘴唇嫣红,怀里抱着肉滚滚又长肥了一圈的包子和美人,眼里闪着迫不及待的光,一眨不眨地盯着由远及近从宫道上缓慢驶过来的车驾,看见田絮从车上下来的一瞬间,心里一暖,蓦地升起一股浓浓的惆怅的陌上花开晚晚归的感慨和思念。却在看见她身后跟着的盲女时,消失无存,全数化为痛苦。
一把抱住她,不顾在宫门口,当着许多人的面,哑声哀求:“田絮,不要再折磨朕了,不要再给朕安排人了,朕不要别人,只要你……你要什么,你想要朕做什么,你说出来,朕都改……比他做的更好。”
她的眼神就如一汪静水,半晌,道:“回宫吧。”
之后一切如故,田絮恪守本分做好一个皇后,管理后宫,打点琐碎。他依旧不逼迫她,不烦她,对于她安排过去的嫔妃不拒绝,只吩咐下面记档,从来不碰。记载相关事宜的彤史簿子每月原封不动送回栖凤宫田絮手中,田絮一次也没有翻开看过。
某日冯良义好奇瞄了眼,见到里头空白一片,大惑不解:“皇上与其这样,不若直接向她拒绝,或者干脆废黜后宫,向她表明你对她一心一意,说不定她就被你感动啦,回心转意啦。”
皇帝沉默不语,卫川道:“你不懂,皇上是怕娘娘闲下来心里头难过,何况她这样做心里能高兴,索性顺着她的意让她去做吧。”
冯良义张口结舌,以“虐心”二字总结了他对这件事的看法,摇头晃脑地走了。
年末,皇帝又得了风寒,肠胃也一齐犯病,吃不下睡不好,喝口水也吐,病好之后整个人都清减下去,瘦得不成样子。怕传染给田絮,之前足足一个月没去栖凤宫,难免相思成疾,再见面不自觉红了眼圈。田絮看见他亦是怔了怔,皱了眉头,吃饭的时候罕见地吩咐厨房做了几道素淡的菜,放到他的面前。皇帝欣喜若狂,双眼蓦地亮了,只是还来不及高兴,田絮便道她又改了规矩,将同房的日子向后推迟了两天,改到月底。
夜间同床,他卯足了气力,只是终究大病初愈,甚为气喘,进行到一半田絮拉下他道:“算了,睡觉吧。”翻身侧躺,背对着他入眠。
室内安静,十分温暖,点着一盏小小的烛,有一点点光线,他看着她细白的后颈,软软的发丝,忍不住偎过去钻进她怀里,田絮推开他,他再钻,像只脆弱的小狗:“爱妃,爱妃……”声音含了哽咽,带了哭腔。封后一年,他还是习惯性像从前一样喊她这两个字。
第二年春天,田絮依旧无孕,整个后宫也都没动静。
田絮开始怀疑自己的身体出了问题,找了几个御医来都说无碍,田絮不信任宫里人,又在宫外找来大夫,确认无恙,配了女子助孕的药物坚持服用,半年后依旧没有效果。田絮只得找来冯良义,询问皇帝身体事宜。过去两年,她从不曾关切过他的身体,没有过问过关于他的任何。
是以听到她来询问,冯良义长长地舒了口气:“你终于来问我了啊。”他告诉田絮,皇帝自从裕镇回来一直在服用避育的药,服了近两年,那些药其实对他的身体脏器有损伤,有可能造成永久不育。
冯良义说完拍拍她的肩就走了,田絮握着药方,手脚冰冷。下朝后皇帝照旧过来,田絮问他为何要这样做,一直以来他不是最想要一个太子。
皇帝垂下眼:“我只是,留不住你。”
田絮道:“你这样做,不怕江山无继?”
他道:“江山无继,不过天下改姓,你走了,就再不是我的了。”
伸手圈住她,轻轻带进怀里:“不要走,留在朕身边,今生朕无论如何舍不得,但我保证,下一世,便不缠着你了。”
入秋后,田絮又去了天云山,这一次她在山上待了整整三个月,同那些坚持不懈每年来寻找却每年失望的人一样,再度无功而返。
回来的那一天正赶上小年,风很大,落了雪,他在城门口迎她,一身雪白的毛裘几乎和大地融为一体,远远地看见她的车驾行来,便奔过去,一把将她揽在怀里,紧紧地抱了抱,雪并不大,他的肩膀却堆了厚厚一层。抱了一会儿,松开来,拉起她的手喝了两口热气笑了道:“冻坏了吧,外面冷,先回车里去。”田絮却注意到他的手比自己更冷。
车上置了火盆,十分温暖,他的靴子上沾了雪,雪一化就浸透了靴子,脚冻僵了,却执意不肯脱下鞋子烘烤,也不肯挨着她坐。
田絮将火盆往中间推了推,朝他靠了靠,他立即摇头,往一旁缩:“别,朕身上凉,你穿得少,会冻到你。”他也是上了车之后才察觉自己身上的寒气有那样重的。
田絮抬起眼看了他一眼,他顿了顿,连忙补充:“朕不冷,你烤吧。”
正文 105大结局
除夕夜;宫中举办盛宴;百官携家眷到齐,田絮亦出席;皇帝心情甚好。席间有人提及这一天恰也是两年前昭沅皇后封后的日子;群臣纷纷起身祝酒;两年以来,私下里朝臣多道昭沅皇后是位贤后,不嫉不妒,温良淑德,举止有度;后宫和睦,帝后关系亦和谐;乃国之大幸,然更关键的是,大家都发现,自从有了这位皇后,皇帝的脾性似乎突然就变好了许多,甚少再动怒,即便是在朝堂上,对于犯了错的官员们的惩罚也轻了许多,鲜少再像继位头些年那样残忍暴虐,杀伐决断、雷厉风行。
然这一晚,宴至中途,皇帝却毫无征兆地发了一通脾气,下令杖责了一名其父为朝中二品大员的妃子——封妃不过半年的娟妃娘娘,只因这位娟妃小声同姐妹抱怨了一句皇后娘娘的头发,大意便是因为皇后不蓄发,亦不戴头饰,连累她们一众后宫嫔妃,每每出席宫宴,亦不能戴首饰,妆也不敢画重了……被有心人听到,传给了天子。
其实类似话题后宫一直都有,自小环死后,唐漓也离去,田絮再没有留过长发,也不肯让侍奉的宫人碰自己的头发,每次都是自己绑一绑,半束在脑后,也不戴头饰,时间久了议论声便多起来,田絮向来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然话题第一次传进了皇帝耳中,便犯了天子之怒。
娟妃被当众解下宫服,贬为庶人,其父母因教女不严受到牵连,遭到罚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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