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你把我的手腕弄骨折了,这种服务态度好像也有点夸张了吧?要是真懂事了就不要把钱浪费在买那些闪闪发光的破石头上,砍下一根手指来给我就可以了。”
一切又回到了原点,每次两人之间的气氛稍微和谐一些,信宇一定会适时地站出来和她重新划清界线,听到信宇这句嘲弄的话,怡静不由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单眼皮的大眼睛里掠过一丝淡淡的阴霾。
不过这停顿只有短短几秒钟,怡静的手很快又继续开始工作了,同时用一种相对平淡的口吻说道。
“其实你不说话的时候是个挺不错的男人,也许当初我就是因为这样才会喜欢上你的吧,谁知道世界上还会有像你这么心术不正的人呢。”
当初怡静没有机会真正认识信宇,所以就单纯被他英俊高大的外表吸引,不由自主地爱上了他,爱到只要亲口把自己的名字告诉他,连同‘我这样一个女人曾经深深爱过你’的告白一起,她就心满意足了,就算将来在别的男人身边慢慢老去,她也会永远记得自己曾经有过这样一段初恋。可是当我真的亲口把自己的名字告诉他,自从他记住我的名字开始,我却开始越来越讨厌他,就因为他是个和我想象中有天壤之别的男人,所谓的爱情,所谓的人之间的感情原来是如此自私,如此出乎人意料的东西。
“那时我是怎么也想不到真能和你结婚的,更没想到你会这么讨厌我,讨厌到恨不得每天拿着刀威胁、虐待我。”
怡静一边不停用手擦拭着他的头发,一边用极其平淡的口吻诉说着,信宇则怔怔地望着她。从前他也听到过怡静说起类似的话,但他对当时的怡静的确是一无所知,曾经年幼的她,是用怎样的一种表情,怎样的一种心情远远注视着当时同样年幼的自己呢?在那个春日的傍晚,在身穿丁香色连衣裙的她出现在自己面前以前,姜信宇根本不认识韩怡静这个人,这件事实在是有些蹊跷,但信宇的确对曾经的那个韩怡静充满了好奇。
‘如果,如果我在那时就认识了这个女人,在我认识那个现在偶尔仍然会牵挂的女人之前就认识了眼前这个女人的话,那么我现在的生活应该会有很大不同吧?’
我应该不会像现在这样矛盾,即使在内心偶尔感觉到瞬间的安定的时候,也无法相信这份已经近在咫尺的平和,仍旧让自己深陷紧张之中,我也许能成为一个正直坦诚的人,那种舒服时就尽情享受安逸,并将那种感觉表达出来的人吧?也许还会以那样一种坦诚的心态和眼前这个喜欢花草和孩子的傻女人相识、相爱,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也许她就不用花费漫长的两年才走进我周边半径10厘米之内的范围吧。
刚想到这里,信宇不禁在心里对自己摇了摇头。
‘谁知道,也许结果还是和今天一样呢。’
最终的结果就是——想象终究是想象,发生在他们之间的不是真正的爱情,把他们两人的生活联系起来的是他胆大妄为的‘抢婚’,于是,他决定不再理会那些自己想也想不明白的事,而是把自己最清楚的事实讲出来。
“……其实我,并不讨厌你。”
信宇说这话时的声音出乎意料的低沉,还略带一丝尴尬,完全不像他平时说话的语气,在这间只有他们两人的客厅里,这个低沉的声音清晰地传进怡静的耳朵里。怡静不禁瞪大了眼睛望着信宇,而信宇则又重复了一遍自己刚刚说过的话。
“我说我并不讨厌你,现在。”
眼前这个男人头发还是湿润的,刚刚刮过胡子,脸上干净而光滑,怡静就这样无言地望着信宇看了很久。
‘我应该怎么回答?对这个结婚两年了才告诉我其实他根本不讨厌我的男人?这到底是不是该高兴的事呢?我现在的心情到底是怎么样的呢?’
怡静在接下来很短的时间里想了很多,终于,她决定不再继续瞎琢磨了,只是用一种轻描淡写的语气说道。
“好了,都弄好了,哇,真是清秀啊,我们家新郎很漂亮嘛。”
这是信宇生平第一次听到如此没头没脑的赞赏,他不禁微微皱起了眉头。
‘漂亮?看来这女人今天的确是吃错药了?’
信宇本打算马上回敬她一句的,但怡静的动作还是快他一步。刚刚怡静还像给小孩子抹油一般往信宇脸上涂爽肤水,现在的她则像是在亲吻那个刚刚涂好油的小孩子的脸颊,就那样在他光滑的脸上——确切地说,就是刚刚她在他脸上留下伤口的位置上——留下了一个轻轻的吻,就像两年前,怡静第一次在他的脸上印下那个吻的时候一样,这就是她现在能给他的回答,这就是全部。
想象毕竟只是想象,他们两人的开始原本就不是正常的恋爱,而是抢婚,那现在呢?
半径10厘米。
只要伸出手就能触碰到对方,刮胡子的过程中还会弄伤他脸上的皮肤,一时兴起还可以在脸颊上印下轻轻一吻,他们就位于这样一段距离的两端,半径10厘米,一段暧昧的距离。
如果不是现在自己的右手有伤动不了,信宇说不定可以伸出手去一把将眼前这个正在往自己脸上的伤口处贴创可贴的女人搂进怀里,可遗憾的是,信宇还不太适应只用左手来完成的拥抱。
“喝杯茶休息一下再继续做吧。”
怡静边说边把滚烫的开水倒进玻璃做成的透明茶杯里,很快,茶杯里的茶叶缓缓浮上了水面,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沁人心脾的香气。
“香味很独特啊?是什么茶?”
“茉莉花茶,听说累的时候喝一杯可以起到安神的作用。”
对于这种茶中隐藏的故事,怡静彻底省略掉了,只是这样简单地回答道。信宇也并没有多想,只是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滚烫的茶,视线重新又移回电脑显示器画面。就算是手腕骨折了,他还是有一大堆的事情需要处理。
一个男人正在用生疏的左手代替骨折的右手艰难地敲打着电脑键盘,女人则守侯在距离他几步远地方,随时准备回应他因为左手的不便而需要帮助的事,两个人就这样在他的书房里一起度过了漫长的晚间时光,直到深夜。
咔嚓,咔嚓,啪,啪。
诺大的房间里只有两种声音伴随着时间安静地流淌着,一个是墙上的时钟指针的声音,另外一个则是信宇偶尔用左手手指敲击电脑键盘的声音,两人之间没有任何交谈。虽然对两人来说,这种沉默已经是习以为常了,但现在这种沉默和从前的沉默似乎有着本质性的区别,原来弥漫在两人之间的沉默是尖锐,而且沉重的,而今天的沉默则是圆润,而且让人舒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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