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凉王已知少保在此,若大兄果真赴宴,少保通知京城,家人必定不保,因此倒不会怪罪兄长。而以我出质,凉王也无立场发兵攻打兄长。如此,兄长可在城内安心布置,肃清内部。而陇道拥挤,山中寒冷,凉王也不会久留,必会折返汧县。届时兄长与太子殿下包围夹攻,何愁此战不胜?”
陆归脑海中已推演出陆昭所说的后续情况,想必陆昭心中亦如此想,这不可不谓上计。然而陆昭一旦出质,自己若胜,对陆昭而言又意味着什么,他又怎会不知。
陆昭的出质和当年元洸的出质终究是不同的。吴国兵败,因怕事后清算,自然不会对元洸动手,反而会完好地送回魏国。但凉王便不同了,凉王反叛,意图篡位,本就是携全家的身家性命赌上一局,一旦兵败,根本没有活的可能性。魏帝兵临城下,杀陆昭而泄愤那都算晚的。只怕在大势已见颓势之时,便会杀掉陆昭,以警告剩余将领背叛的下场。毕竟,据他所知,凉王麾下将领有不少人家中老小都定居在武威作为人质。
陆昭见兄长还在犹豫,当即厉声道:“临此大事,必从我计,勿再有疑!”
她甚少有疾言厉色的情态,果断决绝的语气,此时王谧与陆归皆知,她心中已定了。
陆归长叹了一口气,神色虽然平静,但目光却已悲戚至极,道:“你此番落入凉王之手,不知他会如何待你。阿兄只想嘱咐你,莫要轻生,总要留得一条性命在。”
陆昭听完低首笑了笑:“我虽出质,但凉王必不敢薄待于我,陇口关要,于凉王亦是生死咽喉。若能待兄长旗开得胜之日,必不见辱,血溅三尺,全我家名。届时兄长便可凭此大义,统兵叩城,我家也再无污点,自此稳坐朝中。”
靖国公嫡女死于凉王营下,于陆归而言,则可以洗刷不忠之罪,于陆家而言,则可洗刷遗族之嫌。为国身死,哀荣无限,此后的政治余泽可以保得几代飞黄腾达,几代顺遂平安。
陆归自知方才劝说无用,陆昭受母亲影响颇深,一向以家族利益为最高。若为家族牺牲,绝不会有二言。十几年来,他亲眼所见陆昭在这种熏陶下的变化。世人称其清冷孤绝的姿态,亦叹其狠戾果决的手段。然而只有他知道,一个女儿走到这一步,即便有着天赋加持,亦需要经历怎样的痛苦,需要目视怎样的黑暗,需要怎样的熔炉锻造,需要怎样的刀剑磨砺。
此时陆昭深深下拜道:“既要临别,我有一言,还请兄长代为转达父母。”
“你说吧。”
陆归已不忍目视妹妹。
陆昭道:“祖父有言,功成不必在我辈,陆昭悉已知晓,愿全家国养育之恩。”
此时王谧在一旁也忍不住流涕,功成不必在我辈,多少世家皆是为此。陈留王氏未显达前,也是祖辈们或用生命,或用拼搏逐渐积累下了名望和家业。其中不乏身死者,亦不乏权衡局势而终其一生隐逸者。
自己年轻时也曾有一腔热血抱负,然而为全大势,还是以养清望为要。他不仅要服散高讴,
还要作怪诞行为,即便朝廷有所征召,也要装作浑不在意。他不能接触庶务,因为一旦接手,便会损伤清雅逸事的完美形象。于是他也只能任青春蹉跎,任生命流失。
陆昭的悲剧,亦是自己的悲剧,可能自己的情况还要好一些。王谧因对陆归道:“将军莫悲,从今往后,令妹既同我王氏姊妹。如今凉王妃乃汉中王氏之女,虽与我家少有往来,但毕竟早年同宗。待回京后,我必联络家父,遣人前往汉中联络,从中斡旋,或许可保平安。”
陆归紧紧握其手道:“子静费心。”
其实陆昭和陆归都明白,虽然王韶蕴为凉王妃,但真等到凉王要杀自己的地步,只怕凉王已是兵败如山。到时候以他老王家门一贯的作风,肯定是急忙撇清关系,斡旋此事可能性不大。
即便真的出面,除非王氏能保下凉王一条命,不然凉王自己都要死了,怎么可能放过自己这个垫背的。
此时大家皆静默不语,倒是陆昭自己先换了笑脸,对王谧道:“事已至此,我与大兄还有一些话要交代。”
王谧听完自知避让,遂退至门外等候。
待众人皆走,陆昭道:“大兄可有纸笔?我替大兄写一封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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