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零一个月,一千一百二十五天,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我想,对秦烬来说,他不过是睡了一觉而已。
可惜,他这漫长的一觉,醒来却什么都没有了,他尊贵无两的家世、衣食无忧的大少身份、引以为傲的事业、光明无限的前程,通通化为一摊灰烬,连丝余热都没曾剩下。
要我说,也就他那张脸还算有点价值,但跟以前比也实在差远了。
一个在病床上躺了三年的植物人,能指望他英俊好看到什么地方去呢?恐怕连我现在的床伴都不如。
真惨。
我心里都为他感到可怜,并且,由衷地幸灾乐祸。
我上一次去私人医院看秦烬应该还是一个月以前,具体时间不太记得了,那时他还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额边到眉骨一条自上而下贯穿的尖利疤痕,如今只剩下淡淡的褐色印记,忠实的记录下当年那场事故的惨烈程度。
他闭着眼,浓密的睫毛投下小片扇形的阴影,两颊微微凹陷,颌线分明,肤色苍白,光看着卖相就是一株很合格的植物。
我同照顾他的护工简单聊了几句,对方是个近四十的中年男人,体力充沛,做事细心,自秦烬出事就一直看护他。
护工跟我说,一切如旧,秦烬的生理体征平稳,营养均衡,一日擦身两次,按摩两小时,没长湿疹没犯急病,至于能不能醒,什么时候能醒,那得看命。
我并不关心秦烬能不能醒,我也不太懂他为什么要画蛇添足地加上这一句话。
我点了点头:“上个月的护理费会在月中打到你账上。”
“陆总。”他干干地笑了下,憨厚老实,说话却不怎么利索,“我不是这个意思……”
只听他表情颇为唏嘘遗憾地补充道:“您这些年频繁过来探望,多方打点,我全明白,您对秦先生的关心我都看在眼里,只是这植物人本来恢复意识的概率就很小,何况秦先生的脑部受创这么严重,您也不要太执着了。”
我微微皱了皱眉,心里非常想打断他这一番自以为是、自作多情又好似带着无穷怜悯的安慰陈述,只是将别人说的话听完不插嘴是一种基本的礼貌,我也不欲在一个无关紧要的外人面前失态,显得不够得体。
我来医院,并不是因为我有多在乎秦烬。
我不过就是为了时不时欣赏他的惨状,这令我身心愉悦。
至于当初为什么没让人拔了呼吸机……
很简单,我只是想看他下场凄凉,每一分每一秒连呼吸花的都是我的钱,就像一株卑微的寄生藤蔓,非得攀附在我身上乞求雨露才得苟活。
我才不会给他个干脆利落的痛快了结,我就是要他不得好死。
区区一个外人,护工他能懂什么?
可笑。
我没有逗留很久,电话响了,我接起来,是我手底下的财务长,他说最近报税上可能出了一点小问题,我应道立刻过来,公司见。
下楼司机已等在门口,我上了车,在后座潦草地补了个觉,醒来时已经到达了公司的大楼,我也早将秦烬那个死人忘在了脑后。
对我来说,他早就死了,死在三年以前。
那场令秦烬成为植物人的重大事故发生以后,富贵了近半个世纪的秦家如大厦倾颓一般在短短数年间迅速衰败了下去,众叛亲离,闹得一地鸡毛,人人争抢着瓜分最后那一点肉羹。
我在一边冷眼旁观,看戏看得津津有味,甚至不惜于幸灾乐祸、落井下石,一边心想这可真是应了那句“守财难败家易”的老话,偌大一个家族,说败也就败了,就这么埋没在了时代的滚滚浪潮之下。
至于昏迷的秦烬,他出事后,秦家那些如狼似虎的亲戚们当然正忙着勾心斗角,谁还会有功夫来管他?
当时他已经被落在医院里无人看守快两周了,医药费全都欠着,医院那边万般无奈,竟顺着他的手机打电话打到了我这里,说是再不来缴费,他们只能被迫停止秦烬所有治疗。
干我什么事?
我当时就这么回了一句。
我跟他无亲无故,又不是他家的人,他是死是活,我有什么可在意的。
我不报复他都算好的了。
谁知,秦烬这人前半生恐怕是真的活得很失败,过了没几天,我又接到了医院夺命似的电话,对方说已经把他手机通讯录里的号码翻遍了,我是唯一一个肯接听的。
他们只好又打给我,询问我是否愿意替他缴费,不需要一次付清,但至少要给三分之一他们才能继续抢救下去。
秦烬伤势相当严重,生命垂危,每一刻都是在烧钱,医院虽然秉持着人道主义尽力救治,但也不是做慈善的,他们也很为难。
行吧。
我叹了口气,欠债不还不是我的风格,当时我手上也恰好有一笔闲钱,就当是还给秦烬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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