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凐到底有没有梦见卫曦洛元秋无从得知,但数月之后,她离开斗渊阁,重新来到山顶。
卫曦在明宫前抚琴,两人相隔一座石桥,二载未见,墨凐身形高了不少,卫曦却是一如从前,与二人初遇时相差无几。
墨凐静待她一曲抚毕,方开口道:“看来你已经预料到了,你应知我为何而来。”
卫曦随手一拨琴弦,淡然道:“国有国运,并非人力所能挽。命数使然,大厦将倾,再如何力挽狂澜也于事无补,你解不了万民倒悬之危,济不了苍生涂炭之灾。”
墨凐闭了闭眼,像是在忍耐着什么,缓缓道:“这些日子里,我仿佛能听见从海上传来的哭声,从未有一日停止。你所说的这些话,我也不止一次在心底对自己说过。但我做不到视而不见,做不到无动于衷。”
卫曦沉默半晌,抬头看了她一眼,平静道:“明知无用,你还是决意要这么去做?”
墨凐深吸一口气,眉宇间浮现出暴戾之色,勉强压抑住心中怒意道:“你不是也一样吗?明明可以离开,依然选择留在了这里。为了什么?怀念故国,不舍师门,抑或是为了长生不老……”
不等卫曦开口,墨凐大步走过石桥来到她面前,半跪在琴旁:“你救了我一命,我把这神兵取出还给你,我们之间便再无亏欠。”
她面色苍白,言罢展开右手,托着一枚泛着紫光的珠子在手间。却见她掌心伤痕累累,新旧相叠,一看便知不是一日而成。
墨凐避开卫曦的目光,深吸一口气道:“原物奉还。”
两人相距不过咫尺,卫曦没有去取那枚珠子,轻轻碰了碰墨凐掌心的伤,她的目光几不可察黯了些许,道:“疼吗?”
墨凐对上她明澈的眼睛,一时如陷梦中,怔然看了她片刻,才回过神来,猛然起身后退半步,低声道:“别这么看着我!”
她的神情满是痛苦挣扎,心事重重,似有千言万语想要对眼前人一一道明,最后却一语不发。
卫曦拾起那枚珠子,轻轻握在手心,道:“离开这里以后,就再也不能回来了,你当真想好了吗?”
墨凐的目光再度静了下来,望向她道:“我早已想好了,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不会再回来了。你的国人早已死去,你守着的无非是一座孤坟,纵然千年万年不死不灭,也不过是游荡在其中的孤魂野鬼。但我的国人还在,他们的哭声穿过海波到我耳边。我和你不同,哪怕有一线希望我也会去挽回,我绝不会……绝不会像你一样,只知枯守,到事无可挽之际才知道后悔!”
卫曦垂下眼眸,道:“看来你去意已决,我说什么你都不会听。既然是这样,我也不会阻拦,你顺心而为便是。”
她顿了顿又道:“只是你再也无法返回此地,而我这次进入白塔后也不会再离开,此番别后,或许此生都难再相见了,你我师徒之谊亦止于今日。”
“我还有一问,”墨凐抿了抿唇,艰涩道:“你从海中救起我,又收我为徒,倾尽一切传授我法术,仅仅是因为我是岳成式的后人,因为我手中这把神兵?”
她紧盯着卫曦,想从她脸上看出什么,卫曦依旧平静,坦然道:“我授你术法,起初是为了你手中的神兵。没想到变故突起,我不得不择选一位守塔人来接替我。但我所属意的人选远在万里之外,下落不明……两相抉择,你手握神兵,稍作教导一番,勉勉强强也能入眼。”
卫曦继续道:“等你接任我成为新的守塔人,领悟这北冥六州十八地奥妙无穷无尽之后,你自会明白,人与这浩瀚天地相比是何其渺小;你往日所执着的一切,也不过是泡影浮漂。世如流沙,爱憎别离,生老病死都是常事;百代兴亡,枯荣更迭,本是在所难免。你会长生不死,最后魂归于天道,这样难道不好吗?你觉得此处是牢笼,怎知离开之后,不会受困在另一个牢笼之中?”
她此时所言字字句句都与卫钧说的相差无几,墨凐虽是失望,仍是道:“你明知我要问的不是这个。”
卫曦一静,道:“如你所想,我在你身上施下法术,暂时蛊惑了你,是为了让你能更加信任我。没想到你误以为自己对我生出了恋慕之心,那其实并非你的本意。”
“够了!”墨凐面上血色尽褪,眼瞳深处如覆冰霜。她的语声轻却坚决,道:“此去无论生死,只愿你我再也不相见。”
见卫曦眉心紧拧朝自己看来,墨凐心中竟有种刀割般的残忍快意,她向山下走去,即使知道卫曦就在高处看着自己,也始终没有回头。
她离开之后,卫曦望着手中那枚珠子怔然良久,最后将它收进了怀中。
“何不索性对她说出实情?”
一人自暗中现身,一袭灰衣风尘仆仆。那笠帽下眸光凛然,赫然是消失多年的应常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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