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吧,免费的!好,咱们下次再来;不好,咱们就不来了。”李崇霄开朗地笑笑,看看站在桌边发愣的服务生,“把杯子都撤了,重新给泡上,就行了。”
“不行,这杯子不能拿走,把重新泡好的端来,再撤这两杯子,免得他们搞鬼!”尚金堂不依不饶。
李崇霄摇摇头,笑着,看窗外街边一小片新绿。
“这老板,一点儿脑子都没有。不好生招待我们,没他好生意做。看来,这老板没眼力,雇佣的服务生,跟淋雨的蛤蟆似的,要多呆,有多呆!”尚金堂仍然没有解气。
“我可不操这老板的心。我就担心我们东方大学。东方大学一半是思想焦土,一半是学术废墟。现状、未来,都令人堪忧!你看看历史系的,研究断代史的根本不知道怎么断代,研究通史的,根本就不通。历史学家是一流的政治,二流的想象力,三流的文学,历史学家的论文具有江湖艺术水准,但,实在是缺乏历史常识和知识。居然还声称,就是要用想象做出逻辑的推断,填补历史记录的空白!这简直就是白痴!历史的过程是以逻辑为基础的吗?历史的过程往往是偶然的,是非逻辑的,是超出想象的!唉——真是没法说他们!”
“同意,非常同意。但是,但是!”尚金堂用力停顿,“历史就等于是政治,搞得不好,连个衣食无忧都保证不了。也难怪他们绕着道走,绕着话说。这种现象,人人都看得见。不是有个小故事嘛,有高中生听说东方大学学术空气很浓,于是,立志报考东方大学,在校园里呆了四年时间,毕业离校的时候,他感慨,东方大学有学术,没空气,令人窒息。” txt小说上传分享
高等学府 第二十八章(6)
“好在,废墟上偶尔也会长出绿色的野生植物。每个学院、每个系科,还都有那么几位。梦飞就是一个。跟梦飞,你可以无所不谈,她对知识和信息的吸收能力不是一般的强,她的释放能力,那也不是一般二般的。她喜欢黄花梨,她就是黄花梨,越是中心,密度越高,严严实实、实实在在的,那可不是空心的竹子好比的。”
“啊哈——我还真没听说把人比作黄花梨的!真够有创意的。”尚金堂觉着新鲜,“要是用我们文学院当下时尚的术语,应该用‘陌生化手法’来形容你的比喻。”
“你想想是不是?黄花梨的纹路行云流水、自然飘逸,这是梦飞的气质。黄花梨家具简洁素淡,润泽不燥,内敛不喧,暗香不扬,这是梦飞的姿态。最关键的是,黄花梨,它跟人的气息交流,随日月推移而渐入令人韬光养晦之境,这是梦飞的——”李崇霄突然意识到自己进入了一种自我的情境,话没说完,不免乐了起来。
“我听得懂,你是在说梦飞不可多得!哈哈——现在的黄花梨可是论斤卖的,贵得很呐!”尚金堂哈哈大笑,摞了摞袖子,说到高兴的时候,他总喜欢这样,像是即刻就要下到农田里,要甩开膀子大干一场。突然惦记自己给梦飞写的那么多的信件,转而又坦然了:反正既没写抬头,也没写落款,作为证据,那是不可能的了。于是,轻松了许多。“你刚才说中国文人对竹子的那份精神寄托,所谓‘无竹不成居’,这倒让我想到中国古代当权者对高屋大宅的建筑热情。你看看明代、清代的建筑。他们为什么喜欢高屋大宅?看看我们南京遗留下来的明、清建筑。现在的建筑师都会用‘气势恢宏、雄伟’这种字眼来形容,实在是太浅薄。其实,所有的这些建筑可不都是当权者内心的指向嘛!朝天宫正襟危坐,石头城霸气逼人,就连陵寝都壁垒森严、威风凛凛。这是什么?这是当权者对权力的理解,也是他们对自我的证明。他们享受势力,享受操纵,享受掠夺。古今中外都一样,希特勒、墨索里尼,哪一个不热衷于大兴土木?知道梦飞喜欢什么建筑?呵呵——小木屋,而且是躲在山坡树林里的小木屋!”他想表达的是:关于梦飞,我并不比你李崇霄知道的少。
李崇霄点点头,不说话。尚金堂城府深,心眼多,世故老,但是,他读了足够多的书,有了足够多的思考,作为朋友,未必可靠,然而,作为谈话对象,则是融融泄泄的,可以享受思想对称的休闲与自在。
茶餐厅的老板亲自把新泡上的铁观音端送上来,说刚才泡茶的是新雇来的员工,分不清红茶和绿茶,分不清普洱茶的生与熟,分不清安溪的铁观音和黄山的毛峰,并不停地低下头表示歉意,取走原先泡的茶,退两步,诚心诚意地请他们下次再光临。尚金堂根本不正眼瞧他,绷着个脸,也不搭理他。自顾自地讲话。这小老板尴尬,没敢离开。李崇霄笑着提醒他下次注意,别再出差错就行了,说完便赶紧打发他走开。
“所以啊,我们带的研究生,不在多而在精。有一个梦飞这样的学生,足矣!就像写论文,不在多而在精。”尚金堂莫名地亢奋起来。尚金堂和李崇霄的著述都不算多,每年顶多只发表三五篇论文,两三年顶多只能写出一部专著。而他们各自在汉语界和哲学界的声望却如日中天。在著述的问题上,他们早有共识:就他们自己的能力和精力,著述不在多,而在精。 电子书 分享网站
高等学府 第二十八章(7)
两人在取舍硕士或者博士研究生的时候却稍有差别:李崇霄喜欢招收潜心做学问的人,而尚金堂则更倾向于招收已经占有一定社会资源的人,如各大部委的司长或副司长、杂志社的主编或副主编,出版社的社长或副社长,省委省政府的秘书长或副秘书长,学校的校长或者副校长、院长或者副院长、系主任或者副系主任,公司的总经理或副总经理等等,当然也包括这些人的直系亲属或者亲朋好友。尚金堂每年都不遗余力把这类考生招到自己的门下,至于他们来不来听课,是不是自己完成毕业论文,那倒是另外一回事情,尚金堂并不在意,关键在于这些门生将来一定能够抬升尚金堂的名声。李崇霄招收到的大部分是男生,男生似乎更擅长思辨;而尚金堂招收到的则大部分是女生,女生似乎更擅长语言。
“大部分人,绝大部分人,我们都是在帮他们混张文凭而已,想穿了,他们来不来听课,无所谓;是不是自己写论文,无所谓;传不传播我们的学术思想,无所谓。你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就这番话,尚金堂总得不到李崇霄的认同,于是,他总不忘跟李崇霄重复这番话,像复读机一般。可是,无论他怎么重复,李崇霄就是不搭理他的这番话。
每次跟李崇霄在一起都说起梦飞,他都自然而然地跟着李崇霄夸梦飞几句。夸完了也就完了,不多想梦飞,而是琢磨李崇霄跟梦飞究竟是怎么个关系。不知道为什么,李崇霄与梦飞的关系让尚金堂一直不能释怀。他们俩究竟是个什么关系呢?情人关系?不像。普通师生关系?也不像。不过,尚金堂虽嘴上说梦飞很有才气,也很有水平,但是,心里却已经是想定了:梦飞毕业,就让她走人。此人不宜久留,绝对不能把她留在文学院。她来了,会破坏我们一贯勤恳、沉稳的学术作风,会扰乱我们一贯精微、深入的研究视角。她的研究,在哲学院,那是理论水平高,可是,在文学院,那就是一派空谈。我们研究汉语的,就是要研究汉语的每一个具体的现象,三代学者都在孜孜不倦地做宾语提前的“把字句”研究,我们为什么不说“你扫干净房间”,而是说“你把房间扫干净”?我们为什么不说“我都给你准备好了这些书”,而是说“我把这些书都给你准备好了”?我们为什么不说“统统赶出去他们”,而是说“把他们统统赶出去”?这才是我们文学院的风格。而梦飞研究什么“汉语的性质”、“汉语的本质”、“汉语的趋势”这种大而无当的空论话题,什么“性质”?什么“本质”?什么“趋势”?全都是不着边际的空谈,纯粹的扯淡。我们崇尚“现实主义”,她却提出“对现实主义的极端崇尚必定谋杀学术的想象力”。我们崇尚“文学表现现实”,她却提出“文学从本质上无从表现现实。面对现实的本真状态,文学只能是卑微而无奈的”。梦飞跟文学院其他人的研究根本就不搭调,若是把她给调进了文学院,最终难受的恐怕是她自己。东方大学的校训是:“吃得草根,做得大事”,她却偏要提出:“敦厚而求实,雄猛而精进”。难道她就吃不得草根吗?她这不是跟东方大学过不去嘛!而且,她有一个致命的问题:心里没有领导。她从来没有称呼过“尚院长”,都是称呼“尚老师”,连“尚教授”都舍不得喊出口。别说我这个院长,就是校长,她见了,还是喊“老师”。倒是个没有什么心计也没有什么城府的人,就是不懂人事!她有她的才,但是,我可以不理解她的才。不理就是不理!这辈子都让她去啃草根!她以为她是谁啊!尚金堂又再次想到了自己给她写的那些小纸条,突然间,越想越是生气! txt小说上传分享
高等学府 第二十八章(8)
如果他正这么想着的时候,遇见梦飞,他的脸上便是没有表情的,像是不认识梦飞。听到梦飞喊“尚老师”,则加快步伐点着头,匆匆走过。
如果他正这么想着的时候,国家级出版社的编辑室主任跟他聊起梦飞关于汉语语言学的书稿,他的嘴巴里便说不出“梦飞有才”,只淡淡地说:
“嗄,你是说梦飞啊!她不是研究汉语语言学的,她是搞德语的。她跟我读博士,就是让我给她镀镀金。”
这么几句话便足以让编辑室主任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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