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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部分(第2页)

十天之后,结果出来了,他患有先天性精子生成障碍。诊断书上盖有一枚蓝色印章:先天性不育症。

“那我从来就不可能有孩子了?”他怯怯地问专家,眼睛看着诊断书。

“怎么个意思?您现在有孩子吗?我告诉您,您呐,以前不可能有孩子,以后也不可能。”见多识广的专家淡淡地说,“其实,也无所谓,这种情况不少。领个孩子也一样。养狗养猫还养出感情了呢,更何况人呢!美国每年都有上百个家庭到中国来领养孩子,有些是自己不愿意生,更多的是生理上就不能生育。无所谓的……”

“有可能治好吗?”他皱着眉头,神情木然。

“怎么个意思?我可告诉您呐,甭指望这个了,压根就没有可能性。”那专家略显诧异地抬头,看看段龙山,说,“您这可不是后天导致的,是先天的,知道吧,您?”

这番话像一场遮天蔽日的沙尘暴,他难以站立,难以呼吸,难以睁开眼睛,恍惚间,他感到世界末日的临近。他喉咙发紧,发涩,想跟那位专家说声“谢谢”,断断是发不出声来。他不停地清嗓子,把诊断书格格正正地叠好,放在公文包的夹层。

“这事儿您得想开着点儿,每天到我这儿来的,有百分之八十都跟你一样,常见的……”

在三〇一医院的走廊上,他走啊走,走啊走,走了很久、很久,像是走不出这条长廊。

从医院出来,一路漫无目的地游走,听到身后有个小女孩:

“爸爸,爸爸。我还想吃串糖葫芦。”

“明天再吃,明天给你买个豆沙馅的。”

“爸爸拉钩!”

小女孩快乐的笑声撒了一路。

他倒抽了一口长气,抬头看到街对面高楼之间的夹缝外有一弯新月,低下头,想想自己,不觉悲从中来。

他幼年丧父,母亲改嫁。淮阴县纺织厂的一对夫妻膝下无儿无女,便收养了他,供他读书。高中毕业,养母提前退休,他便在纺织厂顶替了养母。他一向寡言少语,埋头苦干,很快就当上了车间主任。又因为他会写文章,提拔到了厂部,成为专职科长。一九七一年,被保送上了师范大学哲学系。读书的三年期间,他在省、市、县的各大报纸都发表过文章,名噪一时。毕业回到当时的淮阴县,直接就被调入县政府当科长。养母看上了纺织厂姐妹的女儿,纺织女工杨小兰,没见到杨小兰这么个人,他便应承了这门婚事。他对养父母特别地孝顺,从来都是他们说一,他绝不说二。接到省委的调令,养母说:“小兰能跟着去,你就调;小兰去不成,你就别去。南京有什么好,大城市,买个菜还要跑一里地。当然是我们淮阴好,家门口就能买到菜,方便的很。”自从有了女儿若雪,每年春节,他都带着杨小兰和女儿回去跟养父母一起过年,特别地孝敬他们,而他们疼爱段龙山,似乎更加地疼爱若雪。若雪还没有出生,他们就做好了六套婴儿衫和满月后的秋衣冬装。春季的绒线衫,冬季的棉袄、棉裤和棉鞋,每年全都是养父母给置办齐整的。他竟然是个无后之人,这让他如何面对两位仁厚的老人呢?他如何跟他们开口说若雪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呢?

他不觉来到天安门广场,有很多人围在广场的中央。

“我们是专门从东北赶来的,女儿马上就要上小学了,趁着暑假,带她来看升国旗,培养她爱国……”一个男人乐呵呵地对着摄像镜头,身边依偎着他的女儿。

竟然已经是凌晨了!

段龙山看着那男人,看看热闹的人群,转身孤单单地离开,潸然泪下:

“这个世界上,谁是我的亲人呢?我不能没有若雪!我不能告诉她,说我不是她的亲生父亲。我也不能告诉杨小兰,说我知道我不是女儿的亲生父亲,也不能让养父母知道。我没有别的选择,无论发生怎样的变故,我都要以亲生父亲的形象保护她……自己注定是没有后代了……不,不!若雪就是我的后代,就是我的女儿,就是我生命的延续……我不会放过杨小兰,我更不会放过尚金堂,这两个不得好死的畜生,这两个挨千刀的禽兽,我发誓要让他们生不如死。”

从中央党校回到南京,早已经是省委副部长的段龙山比从前更加地勤奋读书。第二年,也就是一九八七年,他考取东方大学的哲学专业,在职攻读硕士学位,自嘲是老范进中举。三年之后,如愿获得哲学硕士学位。他又一鼓作气,于一九九一年考取东方大学法学院司法专业,三年之后,他以优秀的博士论文《论司法解释的解释》获得博士学位。这一年,若雪刚好小学毕业。

从若雪上小学开始,段龙山每到一地出差,都会在当地买了漂亮的明信片寄给若雪,而且是寄到学校,直到高中毕业。他也会给女儿寄些当地的糕点和糖果或者花式彩贴和卡通炫卡。女孩子时尚的玩意儿,他都清清楚楚。若雪每每收到爸爸满盒的礼物,同学们都围拢过来,大为欣羡,赞叹不已。若雪呢,则大大方方地将礼物分送给同学们。爸爸把他常说的话写在明信片上,其实,早已经铭刻在她的心里:若雪:

从纽约向你问好!

给你寄上一盒杏仁酥巧克力糖。

一个人快乐,那是一份快乐。十个人来分享一个人的快乐,那就是十份的快乐。学会大方。有大方,才有大爱;有大爱,才有大德;有大德,才有大快乐!

祝你和你的同学们都快乐!

爸爸寄自纽约大都市博物馆1993年9月15日大雨父爱一直陪伴着若雪慢慢地长大。也正是因为有段龙山,若雪的每一天都是阳光洒满的日子。

高等学府 第十二章(1)

关于尚金堂与杨小兰之间的恋情以及他们两人的孩子若雪,司马红革似乎是一无所知。在家里的时候,她时常说起杨小兰的好来,关心若雪在学画画还是在学舞蹈。尚金堂的心里总有些发紧、发涩,不知道她这是在没心没肺地试探,还是在旁敲侧击地提醒。反正,从她嘴里听到杨小兰的好话,听到若雪的名字,觉得不太合理。

虽说家庭背景的悬殊给他们两人之间带来了不小的隔阂,但在司马红革看来,尚金堂这个道地的农村人学术水平还是很高的,官运也不错。像尚金堂一样,司马红革也可谓官运亨通。不同的是,在各样的正式场合,书记校长们、同事们总会关心地问起她的父亲。她先是在校团委当副书记,而后,又调到哲学系当党支部副书记,主管教师职称工作和学生工作,包括招生、毕业分配等等。没过多久,她便算得上哲学系的一个实权派人物了。到了八十年代中后期,那些被排斥在教师队伍之外的工农兵学员已经基本落实好了各自的行政岗位,非常奇怪地形成了一个强势的阵营。即使不够敏锐的知识分子也忽然对他们所形成的阵势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恐惧,难免凄凄惶惶。那些曾经翻掌为云、覆掌为雨的造反派,也就是那些曾经独领*、一枝独秀的工农兵学员,也就是当下在各个部门领军改革、倡导开放的头头脑脑们。他们永远是一线人物,永远是急先锋,永远是正确的一方,无论是在“*”之中,还是“*”之后;无论是改革之初,还是改革之中;无论风云如何变幻,他们总是以不变的先锋姿态,永远站在胜利者的制高点上。而知识分子呢?在造反派的拳脚之下,戴高帽、游大街,尊严扫地;在工农兵涌入高校之时,下农场、去边疆,学术荒废;在改革先锋的指令性分配下,争职称、抢待遇,斯文全无。

对于这样一个情形,几乎所有的人都有着深浅不同的思考,哲学系的老师们聊天的时候常常会说起,她司马红革怎么就从个小小的打字员当上了哲学系的党委副书记了呢?她当打字员那会儿,我们都已经是饱读经典了!其实,司马红革本人也常常回顾自己走过的道路,倒是不禁有些沾沾自喜:我身后留下的脚印基本上是红色的、笔直的。平常,她也有个习惯,走一段路之后总会自觉不自觉地回头望望。尚金堂估计她有幻听,感到有人喊她的名字;还估计她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的事情,故而有后顾之忧,怕人从背后袭击她。其实,她就是喜欢回头看看自己走过的路,由此获得一种温暖的抚慰。

这天,司马红革不经意回头,却意外地看见已经毕业六年的吴戈畅。虽说不是同一年级,倒也彼此熟悉。当初,他笼络了哲学系的系花黎晓菡,私下里,哲学系的男生不服,女生不悦。他便由此成为哲学系不折不扣的冤大头了,常常遭到同学们的冷嘲热讽。

老同学相见,自然热情寒暄。这才注意到吴戈畅的身后还有两位——左南山和李崇霄,两人正说得热闹。他们这是要去东方大学东院西南角上的后荷塘饭店。

“今天我做东,去后荷塘。”左南山声如洪钟,“一起去吧,红革?”

“今天有太阳吗?在哪里呢?哎——还真有太阳!今天——这太阳够炫的,是从哪边出来的?”司马红革不无讥讽。

“今天呐,那还用说嘛,太阳肯定在北边。估计我们这会儿已经是在澳大利亚的堪培拉了,哈哈——”吴戈畅也跟着打晕。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高等学府 第十二章(2)

左南山的品行、德行、学术、修养堪称一流,这是有口皆碑的,不过,他也是有了名的“三无先生”——家中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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