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天,说变就变了,到建康时还是晴好的夏日,可当我踏入卫府之后,艳阳便被漫天的乌云遮得严严实实,再也没露过脸。取而代之的是连续几日不散的狂风,还有随之而来的连绵暴雨。
“公子好端端地说没就没了,这天气就是老天爷在为公子抱不平啊!”
“什么抱不平?你休得胡言,公子才入建康便无端暴毙,朝堂上早就流言蜚语不绝。加上这反常的天气,你再敢多嘴,小心被人抓了把柄去,连累了整个卫府!”
“奴婢不敢,不敢了!”
连廊下风声呼啸,但躲在檐下的婢女们的窃窃私语却依旧传到了我的耳朵里。
世事纷乱,已经显赫了数世的卫家却又损失了足以支撑整个家族的中流砥柱。当初卫璪大哥
之死已经让卫家折损过半,而今卫玠的突然夭亡是彻彻底底的断绝了卫家的希望。
此时的卫家大院就如一个已至暮年的老者,死气沉沉!呼啸的风吹翻了假山,滂沱的雨冲开了池塘,枯枝败叶随着污浊的泥水横流,院里萦绕着一股腐朽的气味,怎么也驱不散。
我斜倚着卫玠的灵柩跪坐在地,外面的一切风雨都被隔绝在了我的天地之外。我只想静静地,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男子,等待着,等待着他睁开眼后看到我时的欣喜表情。
可他是那么的平静安详,绝美的容颜一点都不曾改变,嘴角微微翘起,似笑又非笑。
“卫玠,你怎么还不醒呢?你看我都等了你七个昼夜了,你也该睡醒了吧?”
我怔怔地看着卫玠,口中喃喃自语,只是从那干裂的嘴角和喉咙里发出的声音早已不再清脆。
“夫人,奴婢听见您说话了!”门外的婢女柔柔地说着,“您把门开开好吗?七天了,您不吃也不喝,就把自己锁在公子的灵堂里,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啊!”
“走,你们都走!”我挥了挥手,终于开口回到她们,声音却如此无力:“你们不要吵吵嚷嚷的,不要打扰他休息。我不饿,你们端走,我等他醒了一起吃!”
“这……”
“走吧!”另一个婢女轻声说道:“夫人怕是哀伤过度,伤了神志。你就是说破了嘴皮也没用,你没瞧见前几日送来的吃食还是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这事儿不是你我这样的下人能解决的。你看,山将军来了!”
她话音未落,我便听到廊上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便响起了父亲苍老的声音。
“舞兮,你听话吧,把门打开!你这样卫玠泉下有知如何安宁?你让为父我如何是好?你还有蔼儿要照顾,这几天他喉咙都哭哑了,你就这么狠心吗?你这个不孝女,你给我把门打开,你今天要是再不开门,我就撞门进来,你醒醒吧,今天是卫玠的头七,你就不能让他入土为安吗?”
“爹爹,让我再陪他过完今天,今天以后我不会再阻止你们!”我没有回头,只是专注的看着烛火里卫玠的面容,一如我们成年后第一次相见,亦是在灵堂之中。
思绪如潮,我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在河东相遇时的那般情景。
“你是山简之女?”
“你怎么那么没有礼数?我父亲的名姓是你随便叫的吗?”
“直呼其名是因他与我乃平辈论交,学无先后,达者为尊,你父亲见我也得拱手执礼,这就是礼数。”
记忆中他俊美无俦,明眸如昔,可如今却已经天人两隔!
想到此处,长明灯突然一滞,随后迅疾地抖动了几下,有风不期而至,轻轻吹动了卫玠的衣裾,带起了一股清新却又熟悉的芳香。
我仿佛又闻到了丁香花的香气,是的,卫玠最爱用它来熏染衣料!那年风起,满树丁香,始终不曾忘记。
“春末夏未至,白衣正少年!”我低低地呢喃,伸手将被风吹乱的衣裾叠好,思绪却再次恍惚起来。
“明日你可还来?”阳光下的少女脸上都是红润的光泽。
墙外的少年则微笑着盯着墙头的少女,淡然儒雅的白衣长袖下是一双紧张握住的手,口中说到:“明日此时,我依旧在此!”
我目光游离,若无这风雨,满树丁香还是开的正盛吧?
若明日天青气朗,可还有白衣少年郎在墙外弹琴?
明日此时,卫玠你可还依旧在此?
我的心已死,很多事实不愿相信,但却已经发生,花开年年,可人却早已不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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