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婆是崔媞的乳母,在崔家数十年也未曾婚嫁,崔家式微也不离不弃,因此自打崔媞移居卫府后,卫应自然对她高看一眼;即便她寻日苛待下人,终归无伤大雅,谅她忠心护主也未曾管束,可近日这样宽容竟助长了她的气性,连带着崔媞也被蛊惑成了斗筲之人。
尤其前儿死兔子的事,崔媞虽不言语但终究欢喜得很,一天几顿都得亲手给兔子喂食,又叫了丫头专程看顾,这样都能被人偷走杀了未免太过荒唐;尤其府里遍布巡视的戈什,用饭的水榭也不是避人耳目的去处,连只鸟雀落足都得叫人撞见,结果兔子曝尸石林将府里翻个底掉也没明白前后因果,不得不叫人心生疑惑。
虽然他不愿将崔媞往最坏处想,终归事情太过蹊跷,为了个兔子闹得阖府不宁实在失了脸面,热闹劲儿过了也就罢了,不必再提。
可谁成想几天一过,她院里遭毒手的竟换成人,一死一伤,又儿还昏昏沉沉没有醒来的势头;他不愿往深里细究也不愿探望崔媞,等府衙查完案子水落石出再言其他。
今儿郑婆来他本不想见,但她说的那人却忽视不得,平心静气听她唠叨完将本子扣下,无意深谈,只问:“阿媞今儿怎样了?”
郑婆没想到他先关心这个,以为这回终于落实了卿妆的罪名让大人开了窍,终于懂得怜香惜玉了,于是欢喜道:“姐儿今儿又比昨个好,虽然仍旧不言不语,但瞧着精神好,约莫是惦念大人公务繁忙不顾惜身子,偶尔还会落落寡欢的。”
卫应委婉拒绝,“我尚年轻谈不上这个,她不高兴自然是因为崔老姑奶奶去了,你们在她身边时时劝着,莫要为不相干的事情劳神费力。”
郑婆笑容有些僵,不相干的事,是卿妆这本册子?这还叫不相干的,细作都混到府里来了,若是置之不理赶明儿杀人放火都不在话下,果然是被那女人迷昏了神智,是非不分了么?
她就是为了这个来的,无论是出于卫府的安危还是考虑到自家姐儿的终身,今儿非得将大人从这摊污泥里解救出来,她起身行了礼,“大人,您和媞姐儿是噙小一处长大的,青梅竹马,先崔老大人拿您当亲儿子看待,不是外人;即使这么着,奴婢有些话就不得不越规矩来讲讲。”
他仍旧瞧案头上摆着的两个描金捧盒,不打算理会她,敷衍道:“既是越规矩的话,你就不必说了,阿媞离不得你,这就去吧!”
郑婆倔强,离了杌凳提袍子跪下,以头触地,“奴婢知道卿妆姑娘生得貌美性子也好,若是搁在平常,奴婢对大人得了这样位红颜知己自然是喜不自胜;可大人是否还记得奴婢前儿说的她有意同姨奶奶亲近,奴婢当时只以为她欺主,可如今细想只怕是为了将府中的地势描绘的一清二楚记录在册。她是受什么人指使,因何来到这府中,大人位高权重免不得招来仇家忌惮,她若是将这册子宣扬出去,必然会对大人不利啊!”
卫应抬头瞧她一眼,“你们在后院,成天就琢磨这个?”看她斩钉截铁的神色又笑道:“难怪阿媞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这是怨怼上了,正是情热的时候不防叫人倒罐子冷水,搁谁谁也不称意,忠言逆耳嘛,是这个道理;可郑婆在崔家那么些年,直言劝谏这一点同先崔大人学了没有九成也有八成,不能因为这爷儿不顺意就选择让歹人在府横行霸道,寻日媞姐儿那样倔强的性子,总归讲得多了还是听听劝的。
她又道:“因着媞姐儿信大人,身家性命全都仪仗大人,所以寻日里注意不到这些个。做主的不留心,奴婢们却不得不提防,咱们姐儿心善免不得给人空子钻,这回不就碰上一个?这话原不是奴婢非要讲一讲挑拨大人同卿妆姑娘,这册子是真凭实据,大人不若唤了姑娘出来两厢对峙,若是奴婢冤枉了姑娘,自当给姑娘赔不是。”
他心头的刺,碰一碰就血肉模糊的,这会倒好,人在里头躺着生死未卜,麻烦自个儿就登门拜访。可想而知住在崔媞院里的的时辰得是何等样的糟心,他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这个情形只怕再也撂不开手了。
卫应不置可否,“阿媞到了出阁的年岁总住在我府上也不成体统,前儿我还想过这事,如今你也觉得我这府里不安生,不若另给你们买座府宅自立门户,周遭的火就烧不到你们那儿了!”
话往两岔里讲,那个居心叵测的没料理干净倒是折了自家姐儿的前程,这还了得,若是让姐儿晓得了,只怕疯病这辈子是好不了了。郑婆子紧着磕头,“奴婢不是那样的意思,全是为了大人的安危着想,媞姐儿喜悲都同大人一处,一家子的人自当同舟共济。”
“崔老先生对我有授业之恩,我照顾阿媞理应护她周全,如今不能因先生故去了这话就作罢,否则我岂不是成了小人?近日阿媞在府里住的也不称意,我瞧着也没同舟共济的必要,赶明儿叫和氏给你们挑些宅子,寻着称意的就搬过去,用度依旧从府里支取。”
郑婆简直五雷轰顶,本想借机将卿妆赶出去府去,这倒好,引火烧身。看来这事还得从长计议,先在卫府里稳住了脚跟,还怕收拾不了那狐狸,来日方长。
她紧着磕头,“大人开恩,媞姐儿若离了大人只怕身子骨就此一日日地消沉下去了,今日原是奴婢说岔了话,同姐儿本没什么干系,大人开恩呐!”
他嫌烦,外头早有两个识趣的丫头进来将人连拉带拽揪了出去,到院里瞧她还要嚎连忙把嘴给捂上了,劝道:“郑妈妈,这不是您那儿,高声低声的都是您做主,您即便不问姑奶奶可也得掂着您几个脑袋够大人发落的,请快些走吧!”
说是请走,只不过大力将人掫了出去,吩咐戈什莫要再放人进来,仪渊在后头看了程子这才进屋请罪,“大人。”
卫应垂眼盯着两个捧盒道:“瞧你越发出息,什么人都敢往这儿领!”
他清清嗓子,戏谑道:“小人只看事情怪蹊跷,哪知道是后宅争宠的招数,小人尚未娶亲,实在不明这里头的道理。”
卫应抬头,面色不虞,他心头一凛,“小人知错,大人恕罪。”
“着人去内务府和造办处问,这样的捧盒共有多少,都是做什么使了。”他将盒子扔进仪渊怀里,“陛下下旨后还有什么人叫用过。”
仪渊手忙脚乱地接了,“小人明白,那,”他掂量再三,又大着胆子问道:“还要叫和氏给姑奶奶寻新宅子么?”
卫应拿眼觑他,他一闪身三纵两纵消失在夜色里。
榻上的姑娘仍旧躺着,换了身海棠红的寝衣,发顶束着小小的髻,气色倒好些;青安正给她拿热水擦手臂,见他进来忙将卿妆的袖子卷下搁进了褥子里,再俯身行礼,“大人,姑娘下半晌见好,出了一身汗,郎中说照这样也是散毒的法子,虽然慢些但未必没有效果。”
这样的话他听的多了,波澜未起,摆手叫人退下,自己倒将卿妆的手臂捞出来拧了巾子覆了上去。
她手臂细的很有韵致,手指长又软,只是指甲青紫的有些骇人,他一点点地拭过才道:“叫我伺候,你一点都不惶恐么,这么笔直地躺着跟老太爷似的,家里的叔伯见了我还得拱个手,你倒挺不客气!”
她仍旧闭着眼睛,他就拨弄她的手指,似乎动一动她就跟醒过来似的,他垂着眼睛又道:“今儿那老太婆又来指摘你的不是了,寻日瞧你挺机灵的,怎么还丢三落四的,那是真是你画的?图还可入眼,就是字太难看,等你醒了我得好好教你,你欢不欢喜?”
要是她醒了,肯定说一串片汤话来拒绝,哪里能像现在这么听话?他觉得好笑,“你到府里来究竟做什么,行刺我,为行刺我的人探路或者真是被曾白衣用来做平步青云的垫脚石的?可惜的很,现在你胳膊叫我瞧了,只能跟着我一辈子,哪里也甭想去!”
他摸摸她的脸,有些凉,“你打算就这么睡着,还有十来天我就要回邺京去,叫人见堂堂首辅弄个昏迷不醒的姑娘进家成何体统,抢人妻还是抢人妾?”其实论理,他确实是抢了人家的未婚妻,他摇摇头,“这回面上可真无光了!”
卫应盯着她笑盈盈的脸,觉得她是在嘲笑他,拿袖子盖住脸凑在床边围栏上不搭理她了。
卿妆是下半夜闹起来的,人没醒就开始吐,开始动静还小些,过了半刻就是歇斯底里;伺候的丫头鱼贯出入挤得卫应根本没下脚的地方,两个郎中进去把脉,出来后恨不得抱头痛哭,“大人,姑娘这会真是大好了,等吐干净,熬了药用下,清理干净余毒就再也无事了!”
心头盘桓了许久的浊气烟消云散,脚底发软,他跌坐在椅子里,拿手按住了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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